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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御史(監察官員)胡牧亭說,他家鄉有人養了一頭豬,見到鄰居的老頭就瞪眼狂叫,猛沖過去想咬他,見別人就不會這樣。鄰居老頭開始很生氣,想把豬買下來吃肉,後來忽然醒悟道:“難道這就是佛經中所說的宿世冤孽嗎?但世間沒有不可解的怨仇。”老頭就以好價錢把豬贖買下來,送到佛寺中作為“長生豬”養著。此後那豬再見到老頭,就很溫順貼伏,沒有以前的凶態了。我曾見過孫重畫的伏虎羅漢圖,四川巴西郡人李衍題詩說:“至人騎猛虎,馭之猶骐骥,豈伊本馴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間,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無為多畏忌。”(詩大意是聖人騎猛虎,就像騎駿馬一樣,不是老虎本來溫馴,是有道力消除了它的凶猛,於是知道天地間的有情眾生都是可以和諧的,只要保持真心,沒有什麼害怕的)可以為這件事作注解了。

  2、滄州的舉人劉士玉,他的書房被狐狸占據。白天與人對話,扔瓦塊石頭打擊人,但看不見它的形像而已。平原的知州董思任是個好官,聽說這事,親自去驅趕狐狸。正在大講人妖不同路的道理,忽然屋檐邊大聲說:“大人做官,很愛百姓,也不貪錢,所以我不敢攻擊大人,但是大人愛民是喜好名聲,不貪錢是怕有後患罷了,所以我也不回避大人。大人歇一歇吧,不要再多說自取困窘。”董狼狽回去,悶悶不樂好多天。劉有一女僕很粗蠢,卻不怕狐狸,而狐狸不攻擊她,有人與狐狸對話時,就拿女僕的事問狐狸,狐狸說:“她雖然是下等干活的人,卻是真正的孝婦啊,鬼神見了她還要避讓,何況我們呢?”劉就讓女僕住到書房,狐狸當天就走了。

  3、滄州城南的上河涯,有個無賴叫呂四,凶橫到什麼壞事都干,人們害怕他就像害怕虎狼一樣。一天傍晚與一群惡少在村外乘涼,忽然隱隱約約聽到雷聲,風雨就要來臨了,這時遠遠望見好像有個少婦進到河岸的古廟裡避雨。呂四對惡少們說:“她是可以淫亂的。”當時已經入夜了,又有陰雲一片漆黑,呂四突然沖進廟內,捂住少婦的嘴,眾惡少扒衣服相擁強奸,不久閃電穿過窗戶照亮廟內,呂四看少婦的樣子好像是自己的妻,急忙放開手問她,果然不錯。呂四大為惱恨,要拉妻子丟到河裡去,妻子大哭說:“你想奸淫別人,才導致別人奸淫我,天理昭昭,你還想殺我嗎?”呂四無話可說,急忙尋找衣褲,已被風吹到河裡漂走了,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自己背著赤裸的女人回家。這時雲散月明,滿村的人看見嘩然大笑,爭相上前探問,呂四不知怎麼回答,竟然自己投河自盡了。原來呂妻回娘家,約好一個月再回來,不料娘家遭火災,沒有房屋住了,所以提前返回,呂四不知情結果發生此難。後來呂妻夢見呂四來對她說:“我罪業深重,應當永遠墮入地獄,只緣生前對母親還算孝順,冥官檢閱檔案,我要受蛇身的報,現在就去投生了。你的後夫不久就到,好好對待新公婆,陰間法律是不孝的罪最重,可不要自己跳入冥府的大湯鍋受罰啊!”到了呂妻改嫁那天,屋角有條赤練蛇低頭探視,好像戀戀不捨,呂妻想起前夢,正要抬頭問蛇,忽然門外傳來鼓樂聲,蛇在屋上跳躍幾下,奮力溜走了。

  4、獻縣的縣令明晟,是湖北應山縣人。曾經想昭雪一件冤案,而耽心上司不答應,猶豫不決。縣學公差有個叫王半仙的,交了一個狐友,談論小事上的吉凶多有靈驗,於是叫王半仙去問卜。狐友嚴厲的說:“明大人作為百姓的父母官,只應當論案情冤不冤,不應當問上司答不答應。難道不記得總督李大人的話了嗎?”王半仙回報後,明晟很惶恐。因而談起總督李衛沒有發達時,曾經同一個道士渡江,當時有人與船夫爭執叫罵,道士歎息說:“性命就要沒了,還計較幾文錢哪?”不久那人被帆蓬打中落江而死,李心中感到奇異。船到江中風大起來,船要傾覆,道士踩著禹步(作法時的步法)誦咒,風就停止平安過江。李再三拜謝道士使自己重生,道士說:“剛才落江的是天命,我不能救。您是貴人,遇危難得救,也是天命,我不能不救,何必謝呢?”李公又下拜說:“領受師父這個教導,我終身安於天命了。”道士說:“這也不是一概而論。一生的窮困發達應當安於天命,不安於天命的就是奔忙爭斗,沒有不用的辦法。卻不知李林甫(唐朝奸臣)、秦桧(宋朝奸臣)即使不陷害好人,也能做宰相,結果白給自己增加罪狀罷了。至於國計民生的利與害,就不能說是天命了。天地降生人才,朝廷設置官位,是為了補救氣數的。身居要位掌握重權,不作為而推托天命,那麼天地何必降生這個人才,朝廷何必設置這個官位呢?看守城門的人說:‘是知其不可而為之。’(出自《論語》,大意是明知不行還是要去做)諸葛武侯(諸葛亮)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敗利鈍非所逆睹。’(大意是盡力去做,到死為止,成敗好壞不是我能預料的)這才是聖賢安身立命的學問,您應當知道。”李恭敬地受教,拜問姓名,道士說:“說出來恐怕嚇著您。”下船走了幾十步,忽然不見形跡。昔日在省城,李曾說起這件事,不知這個狐狸是怎麼知道的。

  5、北村的鄭蘇仙,有一天夢到冥府,見閻羅王正在審囚犯。有鄰村的一位老婦人來到殿前,閻羅王改換笑臉拱手相迎,送上茶一杯,吩咐冥官盡快把她送到善處投生。鄭蘇仙私下問冥官:“這位農家老婦人,有什麼功德?”冥官說:“這位老婦人一生沒有損人利己的心。而利己的心,就是賢良的讀書有知識的人也可能難免,可是利己必會損人,種種的機巧就因而發生,種種的冤仇就因而造作,甚至遺臭萬年,流毒四海,都是這一念為害啊。這位村婦卻能夠控制自己的私心,那些讀書講學的儒生面對她也會多有愧色吧。何必奇怪大王對她的禮遇呢?”鄭蘇仙做人一向有心計,聽了冥官的話很惶恐就醒了。鄭蘇仙又說:“這位老婦人未來以前,有一位穿官服的官員昂然而入,自稱所到之處只喝一杯水,所以如今無愧於鬼神。閻羅王微笑著說:‘設置官員是為管理百姓,下到驿丞閘官這樣的小官,都有利弊的道理。但不貪錢就算好官,那麼放個木偶在堂上,連水都不喝,不是更勝過您嗎?’官員又辯解說:‘我雖然沒有功勞也沒有罪過。’閻羅王說:‘您一生處處只為保全自己,某案某案為避嫌疑而不說話,不是有負百姓嗎?某事某事為怕煩重而不去管,不是有負國家嗎?“三載考績”(出自《尚書》大意是考核官員的功績)是為了什麼?無功就是有罪啊。’官員感到很不安,傲氣頓時減下來。閻羅王看著他笑道:‘主要是怪您盛氣凌人。平心而論,要是三四等的好官,來生還不會失掉做人的機會。’閻羅王說完就催促把官員送到轉輪王(傳說中的第十殿五道轉輪王)那裡。”通過這兩件事看來,可知人心有一點陰暗的念頭,鬼神都能察覺,即使賢善的人有一念私心,也不免受責備。“相在爾室”(出自《詩經》,大意是獨在室內,也要無愧於神明,不要以為神明不知道),難道是真的嗎?

  6、雍正壬子年間有官宦家的兒媳婦,素來沒有什麼不良的表現。突然狂風雷電穿過窗戶,如火光激射,直貫前心,從左脅穿出,她的丈夫也被雷火燒著,整個後背都是焦黑,只剩一點氣息,很久才醒來,望著婦人的屍體哭泣說:“我性子剛勁,與母親爭論是有的;你不過私下訴說抑郁,背著燈光抹眼淚而已,怎麼雷就誤中你了呢?”這是不知律法注重主謀,陰陽兩界都是一樣啊。

  7、無雲和尚,不知是什麼人。康熙年間在河北河間府資勝寺掛單(借住),整天默默靜坐,與他說話也不理。有一天忽然登上禅床,用界尺拍案一響,就從容地坐化了(圓寂)。再看案上有一首偈語:“削發辭家淨六塵,自家且了自家身。仁民愛物無窮事,原有周公孔聖人。”(大意是出家為生死解脫,世間事有周公孔子這樣的人去管,不用牽掛)佛法比較接近墨子(戰國思想家)的思想,這位僧人卻比較接近楊朱(先秦哲學家)的思想(僧人的自在往生是真實寫照)。

  8、寧波的吳生,喜歡逛妓院。後來親昵一個狐女,時常幽會,但還是出入青樓。有一天狐女請求說:“我能變幻,凡是郎君眷戀的,我看一眼就能變成她的容貌,您心中一想念,我就隨念變化出來,這不是比去青樓花錢買笑好嗎?”吳生一試,果然是傾刻就換形,與真人沒有差別,於是不再外出了。吳生曾對狐女說:“現在這種眠花宿柳,確實是很開心,可惜是幻化的,感覺好像總是隔著一層膜了。”狐女說:“不對啊。聲色的娛樂,本來就如雷電閃光、石頭撞出的火星,難道只有我變的某某女子才是幻化的嗎?其實那某某女子也是幻化的了。又豈只是某某女子是幻化的,其實我也是幻化的啊!就是千百年來名姬艷女也都是幻化的啊!白楊綠草,黃土青山,哪一處不是古時的歌舞場地?歡愛如握雨攜雲,哀艷如埋香葬玉,分手如別鶴離鸾,不過是一支曲子甚至是伸出手臂時那麼短暫。至於男才女貌兩美相合,或者按時刻計算,或者按日子計算,或者按月份計算,或者按年頭計算,終究是有絕別的那一天。待到最終訣別時,那相聚數十年而分離的,和片刻暫遇而分離的,同樣都是懸崖撒手,轉瞬成空。倚翠偎紅多麼快意,不都是恍如春夢嗎?就算是過去的緣分深厚,能終身聚在一起,但是青春容顏不能留駐,白發已經侵滿頭,同是一個人,卻不再是原來的舊態。那當時年輕動人的黛眉粉頰,也可以說是幻化的啊。你怎麼只以為我變的某某是幻化的呢?”吳生忽然就醒悟了。幾年後,狐女離去,吳生竟然絕跡青樓妓院了。

  9、交河的及孺愛、青縣的張文甫,都是老儒生了,並且都在獻縣教書。曾經一同月下散步在南村和北村之間,離教書館稍遠一點,就是荒涼幽寂的原野,雜草叢生。張文甫心中恐懼想返回,說:“廢墟和墳墓間多鬼,怎麼可以久留?”突然間一位老人手扶拐杖而來,禮請二人坐下,說:“世間怎麼會有鬼,沒聽說過阮瞻(晉朝人)的無鬼論嗎?二位是儒家學者,為什麼相信佛家的妖妄呢?”於是闡發程朱(程颢、程頤兄弟和朱熹,都是宋朝理學家)關於陰陽二氣交替往來的道理,講解通達,論證明確,條理清楚,文辭流暢。二人聽得直點頭,都感歎宋儒的見解深刻,互相反復討論,竟然忘了問老人的姓名。這時幾輛大車遠遠而來,牛鈴铮铮響。老人抖抖衣服急忙起身說:“黃泉下的人(死後的鬼),寂寞很久了,不持無鬼論,就不能留住二位通宵長談。現在要告別了,就坦白實話,不要怪我是有意捉弄你們。”就在一低頭一抬頭行禮時,老人轉瞬消失了。這一帶很少有文人,只有董空如先生的墓在附近,也許就是他的魂吧。

  10、河間府的唐生,喜好惡作劇,當地人至今忘不了他,所謂“唐嘯子”就是他的外號。有位教書先生總是講沒有鬼,曾說:“阮瞻遇到鬼,哪有這回事?僧人們憑空捏造謠言罷了!”唐生夜裡灑土到他的窗戶上,又嗚嗚叫敲打他的門。教書先生驚問是誰?回答說:“我是‘二氣之良能’(儒家語是鬼的意思)啊!”教書先生嚇壞了,蒙住頭渾身發抖,要兩個弟子陪他到天亮,第二天疲憊不堪起不來了。朋友來問,只是呻吟說:“有鬼……”後來都知道是唐生的惡搞,沒有不拍手大笑的。但是從此鬼魅真的大鬧起來,拋擊瓦石,搖晃門窗,沒有一天晚上安靜過。開始還以為是唐生又來嚇人,後來仔細觀察發現是真鬼,教書先生實在受不了驚擾,終於放棄教書逃走了。其實受到驚恐後,教書先生越來越羞慚,他已經氣餒了,狐鬼便乘機搗亂。妖由人興,說的就是這事嗎?

 

  11、天津府的某舉人,與幾個朋友到郊外踏青(清明郊游),都是輕薄少年,見柳蔭中有少婦騎驢走過,欺負她沒有伴,舉人就拉著眾人在後面追逐,淫言浪語調戲。少婦卻不理睬,鞭打驢子快跑。有兩三人先追上來,少婦忽然下驢輕聲說好話,好像是很喜歡少年們。不久舉人和另外三四人也趕上來,仔細看正是他的妻子啊!但是他的妻子不會騎什麼,那天也不會有事到郊外,他又懷疑又憤怒,就近前斥責。他的妻子卻嬉笑如故,舉人怒氣像潮水上湧,奮力舉起手掌要打她的臉,他的妻子忽然飛身跨上驢背,變了另一付容貌,用鞭子指向舉人數落道:“見了別人的婦女,就百般地猥亵,見是自己的妻子,就這樣的憤恨。你讀聖賢書,一個‘恕’(含義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字也沒弄明白,憑什麼考中舉人?”數落完後,直接走了。舉人面如死灰,僵立在道旁不能動。只是始終不知她是什麼妖魅啊。

 

  12、獻縣的縣吏王某會寫訴狀,善於巧取別人的錢財。然而每當有點積蓄時,必然會有一件意外的事把錢財耗費掉。有城隍廟的道童,夜間走在廟廊中,見兩個小官吏正持帳簿核算,其中一個說:“他今年積蓄比較多,應該用什麼辦法消耗呢?”正在沉思時,另一個說:“一個翠雲就足夠了,不要費周折了。”這座廟常常遇鬼怪,道童見慣了也不害怕,只是不知翠雲是誰,也不知為誰算賬。不久小妓翠雲來到本地,王某非常寵愛她,為她耗去了積蓄八九成,又染上惡瘡,用了很多醫藥治療,等到病愈時積蓄已經花光了。有人估計他平生巧取的錢財,可以算出來的大約有三四萬兩銀子。後來王某發狂病暴亡,竟然沒有棺材下葬。

 

  13、司農(戶部尚書)曹竹虛說,他的族兄從安徽歙縣到江蘇揚州去,路過朋友家。當時正是盛夏,朋友請他到書房坐,書房很寬敞涼爽。到晚上他要睡在書房中,朋友說:“這裡有鬼魅,夜裡不能住。”族兄堅持要住。到半夜有東西從門縫蠕動進來,薄得像紙,進屋後漸漸展開化作人形,原來是一個女子。族兄卻不害怕,女子忽然披頭散發吐舌頭,像吊死鬼的樣子。族兄笑著說:“頭發還是頭發,只是稍微亂了點;舌頭還是舌頭,只是稍微長了點,又有什麼可怕?”女子忽然摘下自己的頭放到書案上,族兄又笑著說:“有頭尚且不可怕,何況沒有頭呢?”鬼魅沒有辦法嚇人了,忽然消失不見。後來族兄從揚州返回又住朋友家書房,半夜門縫又有東西蠕動,剛一露頭,族兄就吐口水罵道:“又是這個東西來掃興嗎?”鬼魅竟然不進來了。這與嵇中散(晉朝思想家嵇康)的鬼故事相類似。虎不吃醉酒的人,因為醉酒的人不知道害怕啊。害怕就心亂,心亂就神志散亂,神散鬼魅就有機可乘。不害怕就心定,心定就神志安然,神安邪氣不能入侵。所以記錄嵇中散故事的人,稱之為“神志安然,鬼尴尬而去”。

 

  14、先祖母張太夫人,養有一只小花狗。丫環們恨它偷肉吃,暗中掐死了它。其中有一個丫環叫柳意,夢中常見小花狗來咬她,所以睡覺就說夢話。太夫人知道後,說:“丫環們一起殺的,為什麼只找柳意報冤呢?這一定是柳意也偷肉,不能使它心服吧。”考問柳意果然如此。

 

  15、交河縣的老儒生及潤礎,雍正乙卯年參加鄉試(科舉考試第一級)。晚上走到石門橋鎮,客店都住滿了,唯有一間小屋,窗戶緊挨著馬槽,沒人願意住。只好暫時住下了,但群馬亂跳,夜裡難於入睡。人聲安靜以後忽然聽到馬說話,及喜歡看雜書,記得宋朝人筆記小說中有堤壩下牛說話的故事,知道不是鬼魅,就注意聽下去。一馬說:“如今才知道忍饑挨餓的苦楚,生前隱瞞的草料錢,都在哪裡呢?”另一馬說:“我們多是由養馬人轉生的,死後才明白,生前不覺悟,太可悲歎了。”眾馬都嗚咽悲哭。一馬說:“冥府的判決也不很公平,王五為什麼能轉生為狗呢?”一馬回答說:“冥府鬼卒曾經說過,他的一妻二女都很淫亂,偷光他的錢去給情人,應當抵銷一半罪啊。”又一馬說:“確實如此,罪有輕重,姜七墮落為豬,身受屠宰,還不如我們呢!”及忽然輕咳一下,就寂靜無聲了。及常常拿這事告戒養馬人。

 

  16、有某書生在家,偶然晚起床,呼叫妻妾都不來。問小丫環,說是兩人都跟隨一少年向南去了。書生趕緊帶刀追上他們,要將他們都殺死,少年卻忽然不見了。這時有一老僧穿紅袈裟,一手托缽一手柱錫杖,攔住書生的刀,說:“你還不罷休嗎?你貪利心太重,忌妒心太重,機巧心太重,而且能讓人始終不知不覺。鬼神最忌恨隱藏的惡,所以讓這二婦人,作出這種事來回報你。她們有什麼呢?”說完老僧也不見了。書生默默地帶妻妾回去了。二婦人說:“少年起初互不相識,也沒有相互喜悅,忽然迷蒙像在夢中,就隨著他走了。”鄰裡也說:“二婦人不是淫奔的人,又素不相識,怎麼就隨便跟一人走了?況且淫奔必定要躲避人,哪有大白天公然在大路上走,慢慢地等著被追上呢?說是被神譴責確實不虛了。”但始終不能說他是什麼惡,真是隱藏的惡了。

 

  17、南皮的某個瘍醫(外科),醫術很高,但喜好在暗中用毒藥,勒索重金,病人不滿足他的要求,就必死無疑。原因是他的醫術詭秘,別的醫生沒辦法救治。有一天,他的兒子被雷打死了,現今他本人還在,也沒有人敢請他治病了。有人說他殺人那麼多,上天為什麼不打他本人卻打他兒子,懲罰有錯吧。可是要知道罪不到極大刑罰就不會累及眷屬,惡不到極大禍就不延續到後代。打他兒子,就是說明禍延後代啊。

 

  18、有個僧人雲游到交河縣吏部蘇次公家裡,他擅長幻術,奇幻變化無窮,說是與呂道士同一師父。曾經捏泥巴為豬,念咒語豬漸漸蠕動,再念咒語忽然發聲,再念咒語豬就跳起來了。於是把豬交給廚下屠宰供客人吃,味道不是很美。吃完,客人都嘔吐起來,吐的都是泥巴。有一書生因下雨和僧人同住,偷偷問僧人:“《太平廣記》有記載術士給瓦片下咒,再交給別人,劃牆壁馬上裂開,可以潛入女子閨房中,師父的法術能行嗎?”僧人說:“這不難。”拾起一片瓦念咒良久,說:“拿這片瓦可以去了。但不要說話,說話法術就失靈了。”書生一試,牆壁果然裂開了。來到一個地方,見到他思慕的人剛卸妝睡下,他記住僧人禁戒不敢說話,關好門直接上床親昵,婦人也歡喜融洽直到困倦而酣睡。忽然睜開眼睛,發現躺在妻的床上,正互相疑惑盤問,僧人上門責備說:“呂道士一念之差,已受雷擊,你還要連累我嗎?小法術開個玩笑,幸好不傷您的大德,以後不要起這樣的念頭。”接著歎息道:“這一念,陰間已有記錄,雖然沒有大的責罰,但恐怕對你命中的福祿有影響了!”書生果然一生不順,晚年才得到一個訓導的差事,竟然終身窮困。

 

  19、康熙年間,獻縣的胡維華,借燒香拜神聚眾,圖謀造反。從他的居住地起,沿河北的大城縣、文安縣一路行進,到京城三百多裡;沿河北的青縣、天津靜海縣一路行進,到天津二百多裡。胡維華計劃兵分二路,一路出其不意,快速到達京城;一路占據天津,掠奪海船,如果形勢有利天津的兵也奮勇進京,如果形勢不利就逃往天津,登船入海而去。正部署偽官任務時,事情已經洩露,官軍圍捕,放火燒殺,婦女兒童都不留。當初胡維華的父親資產雄厚,喜歡周濟窮人,也沒有大的惡行。鄰村老學究張月坪有女兒很艷麗,可以稱得上國色,胡父看到心已迷醉。但是張月坪刻板固執,沒有把女兒給人做妾的道理,胡父就請張月坪來家裡教私墊。張月坪父母的棺木在遼東(屬遼寧),沒錢運回來,常有憂傷。偶然與胡父談到這件事,胡父就捐錢幫他運回棺木,並且贈送墓地安葬。張月坪的田裡有意外死亡的屍體,是他的仇家,官府按謀殺罪論處,胡父又千方百計幫他申辯得以釋放。有一天張月坪的妻帶著女兒回娘家,三個兒子都還年幼,張月坪於是回家看守門戶,大約幾天返回。胡父就暗中指使黨羽,夜裡封閉張家門戶並焚燒張家房子,父子四人都被燒為灰燼。胡父卻假裝震驚哀悼,代辦喪葬,而且時時周濟張的妻女,竟然發展到依賴他為生了。有人想聘取張的女兒,張妻必定與他商量,他就暗中阻撓不使成功,久而久之就漸漸露出取張女為妾的意思。張妻感激他的恩惠,想要答應,張女本來不情願,夜裡夢到她父親說:“你不去,終究不能暢達我的心願。”張女於是聽從父親的話,一年後生下胡維華,不久就病死了。胡維華竟覆滅了他的宗族。

 

  20、范蘅洲(范家相)說,昔日坐船過錢塘江,有一位僧人搭船,放下坐具,倚靠船桿,不向其他人問訊(佛家行禮)。與他說話,口裡隨意應答,眼睛卻望別處,好像心不在焉。范蘅洲覺得他太傲慢,也不再說了。當時西風很大,范蘅洲偶然想出兩句詩:“白浪簸船頭,行人怯石尤。”(石尤有典故,是大風的代用)下聯沒想好,就反復地吟誦思索。僧人忽然閉上眼睛輕聲地吟道:“如何紅袖女,尚倚最高樓?”范蘅洲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再與他說話,又不回答。等到船靠岸,恰好有一位少女站在高樓上,穿的正是紅衣袖。范蘅洲非常驚異,再三追問,僧人說:“偶然望見罷了。”但是煙水茫茫,房屋遮擋,實在沒有能望見的道理。懷疑他能預知,想向他敬禮,僧人卻已經拄杖遠去了。范蘅洲一時很迷惘,說:“這又是一個駱賓王(唐朝人,傳說後來出家,來往也很神秘)了!”

 

  21、光祿大夫(皇帝事務長)陳楓崖說,康熙年間,浙江楓泾鎮有一位太學生,曾經在自家別處的住宅讀書,見草叢中有一塊石片,已斷裂剝落,僅有數十字,偶爾有一兩行完整的句子,好像是夭折女子的碑文了。太學生本來好事,意想她的墓就在附近,常常擺設茶果在石片上,並祈禱一些輕薄的話。過了一年多,見有漂亮女子獨自走在菜園土梗間,手拿野花,對太學生一笑。太學生靠近她的身旁,眉目挑逗,正要互相牽引到籬笆後的灌木叢中,女子卻站立不動兩眼發直,若有所思。忽然自己打自己的臉說:“一百多年心如枯井,一時就被浪蕩子打動了嗎?”恨恨地頓幾下腳,忽然消失,原來她就是墓中的女鬼啊。修撰官(掌修國史)蔡季實說:“古語說蓋棺定論,從這件事可知,蓋棺還是難定論啊。本來是貞節的鬼魂,還因一念之差,幾乎失掉操守。”晦庵先生(宋朝理學家朱熹)的詩說:“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不奇怪了!

 

  22、舉人王金英說,江寧府有一個書生,住在舊家的廢園子裡,月夜下有艷麗女子在窗前偷看,心裡明白不是鬼就是狐,但因愛她的美麗,也不害怕。招她進入室內,就宛轉的相好了,但是始終沒有一句話,問她也不回答,只是含笑轉動目光而已,這樣一個多月,不明白什麼緣故。一天書生堅持問她,才取筆寫字說:“我是前明某翰林的侍姬,不幸早逝,因為平生巧於讒言陷害,使得一門骨肉至親如水火不相容。冥府譴責,罰為啞鬼,已經沉淪二百多年了。您能為我抄寫《金剛經》十部,得以仰仗佛的力量,超度救拔出苦海,那我生生世世都感恩了。”書生依她的請求。寫完這一天,女子來見書生反復拜謝,仍舊拿筆寫字說:“憑借《金剛經》做忏悔,已經脫離鬼道,但是前生罪重,只能帶業往生人道,還必須三世做啞婦,才能說話呢!”

 

  23、董文恪任少司空(工部侍郎)時說:“昔日在浙江富陽縣的村裡居住,有個村裡老漢坐在鄰居家,聽到我的讀書聲,說“是貴人啊”,請求見一見。他反復細看我,又問生辰八字,沉思良久,說:“您的命相都是一品。當在某年任知縣(縣官),某年代理大縣,某年正式任大縣,某年升通判,某年升知府(市級),某年由知府升布政使(省級),某年升巡撫(大省級),某年升總督(管多省),善自珍惜,以後你就知道我的話沒錯了。”後來再也沒見到這位老漢,他的話也沒應驗。但是仔細較對平生經歷,那所謂知縣,就是由拔貢生(地方保送生)升到戶部七品官;所謂代理大縣,就是庶吉士(翰林院官職);所謂正式任大縣,就是翰林院編修;所謂通判,就是中允(太子官);所謂知府,就是侍讀學士(皇家陪讀);所謂布政使,就是內閣學士(皇帝顧問);所謂巡撫,就是工部侍郎。品級都符合,時間也都符合,只是內外途徑不同罷了。所以他的話有驗有不驗,不驗又有驗,只是不知他說的總督又如何呢?”接著董文恪公就在當年任禮部尚書,品級也相符了。按天干地支推算,或者出奇的准,或者完全不准,或者半准半不准。我曾對於聽過的最可靠的事例,反復深思,八字的貴賤貧富,大概情況也是這樣,其中增減盈虧,略有異同。江蘇無錫縣的鄒小山先生的夫人和河北安州的陳密山先生的夫人,八字干支都相同,小山先生官任禮部侍郎,密山先生官任貴州布政使,都是二品了。論爵位,布政使不如侍郎尊崇;論俸祿,侍郎就不如布政使厚實,互相補齊了。兩位夫人都長壽,陳夫人很早守寡,但晚年健康安樂;鄒夫人白頭偕老,但晚年喪子,家庭收入也差一些,又是互補了。這有可能是地分南北、時間分先後吧。我第六個侄兒和奴僕的兒子劉雲鵬,出生時只隔一道牆,兩個窗戶相對,兩小兒同時呱呱落地,不僅時同刻同,甚至分秒也相同。侄兒到十六歲夭折,奴僕兒子如今還在,豈不是命的福祿,只有這個數:侄兒生長在富貴中,福祿先消耗盡了;奴僕兒子生長在貧賤中,消耗不多,福祿還沒有完?盈虧透露的消息,理上講固然是這樣,等遇到懂命理的人更加詳解吧。

 

  24、我曾伯祖光吉(紀愛堂)公,康熙初年是甘肅鎮番縣守備,說有李太學的妻,常虐待他的妾,一發怒就扒掉妾下身的衣服鞭打,幾乎沒有一天不打。當地有老婦人能進入冥府,所謂“走無常”的就是了,規勸妻說:“娘子與這個妾前世有冤仇,但她應該償還二百鞭罷了。如今你嫉妒心太盛,打她的鞭數幾乎超過十多倍,又欠下她的債了。況且良家婦女受刑,就是官府法規也不扒去衣服。娘子一定要使她裸露來顯示羞辱,事情很痛快,卻犯了鬼神的憎惡。娘子與我交情厚,我偷看到冥府檔案,不敢不告訴你。”妻冷笑說:“死老婆子胡說!是要我去祈禱化解好從中撈錢吧?”後來趕上經略(軍事特設官)莫洛逼反王輔臣的叛亂,亂黨蜂起,李太學死在戰亂中,妾被副將韓公收容。韓公喜歡她的明慧,特別寵愛,韓公沒有正妻,家政就由妾掌管。李太學妻被賊寇掠去,賊破又被官兵俘獲,分賞將士,妻恰好分給韓公。妾把妻收為奴婢,讓她跪在堂前對她說:“你能受我指揮,每天早起,先跪在梳妝台前自己脫去下身衣服,趴地下挨打五鞭,然後供使喚,就饒了你的命。否則你是賊黨的妻,殺了也沒人管,應當一寸一寸地割你的肉,喂豬狗。”妻怕死失掉志氣,嗑頭願意遵從妾的話。但妾不想要她很快死,鞭打不太狠毒,讓她知道痛楚而已。一年後妻因為其他病死了,統計互相鞭數正好相當。這個女人真是愚鈍無恥啊!也是鬼神憎惡的,暗中奪了她的膽魄。這件事韓公自己不隱諱,並且拿來說明果報,所以別人能知道詳情。韓公又說:“這還是明顯地互換地位。明朝末年我曾來往湖北襄陽、河南鄧州一帶,與術士張鴛湖同住。張鴛湖熟知房東主人的妻虐待妾太過,很是抱不平,私下說:‘道家有借形法,凡是修煉還沒有成,氣血已經衰弱,不能練出丹氣的,就另借一個年輕力壯的軀體,乘人入睡時互換。我曾經學過,姑且試用一下。’第二天,家人忽聽見妻在妾的房中說話,妾在妻的房中說話。等到走出房間來,說妻話的是妾,說妾話的是妻。妾換為妻身,只是默默坐著,妻換為妾身,很不甘心,紛紛爭執,親族不能判斷。報到官府,官怒斥妖妄,打了丈夫的板子,逐出官衙,眾人都無可奈何。然而根據形象來說,妻實際是妾,本不在妻位,沒有威力,竟然只有分開住宅各自居住到終。”這事更出奇了。

 

  25、先父姚安公為人嚴峻,沒有閒雜客人上門。有一天與一個衣衫褴褛的人說話,叫我們兄弟向那人行禮,說:“這是宋曼殊的曾孫,沒有他們的消息很久了,今天才見到。明朝末年兵荒馬亂,你曾祖父那年十一歲,因為戰亂不堪流離失所,多虧宋曼殊得以存活下來啊。”於是想方設法為那人謀生計,並告戒我們兄弟說:“義上應當報答,不必談因果,但是因果確實也不虛。昔日某富豪受別人再生的恩情,富貴後,看到恩人的子孫零落衰敗,卻像陌生人一樣的冷漠。後來病得厲害,正在服藥,恍惚見到恩人遞給他兩封信,都沒有開封。細看,就是當年求救的信啊!當下手裡服藥的杯子打翻在地,說:‘我死得太晚了。’當夜就死了。”

 

  26、乾隆庚午年間,官庫失竊玉器,勘察所有園戶(管理皇園的人),園戶常明對質公堂時,忽然發出兒童的聲音說:“玉器不是他偷的,人倒真是他殺的,我就是被他殺的魂!”審問官非常驚駭,把案子轉交刑部。姚安公(作者父)當時是江蘇司郎中(刑部官員),和余文儀(刑部尚書)公等一同審案。魂說:“我叫二格,十四歲,家在海澱,父親名叫李星望。去年正月十五,常明帶我看燈節回來,夜深人靜,常明調戲我,我用力掙扎,並說回家要告訴我父親,常明就用衣帶把我勒死,埋在河邊。父親懷疑常明把我隱藏,控告到巡城御史(治安管理)處,送交刑部,因這事沒有證據,商議另外緝拿真凶。我的靈魂一直跟著常明,但相距四五尺,就覺得他熾熱如火,不能靠近。後來熱力稍微減弱,漸漸靠近二三尺,又漸漸靠近一尺左右,昨天都不覺得熱,才能附在他身上。”又說初審時,魂也跟隨到刑部,指出那門是廣西司,按照他說的月日,果然查到舊案。問他的屍體,說在河邊第幾棵柳樹旁,挖開果然得到屍體,還沒有腐壞。叫他父親來辨認,痛哭說:“我的兒子啊!”事情雖然虛幻,但驗證都是真實的,而且訊問時叫到常明的名字,就忽然好象夢醒,是常明說話,叫到二格的名字,就忽然好象昏醉,是二格說話,互相來回辯解多次常明才認罪。另外父子倆敘說家事,完全清楚分明,案情沒有可疑,於是如實上報,依法判決。判決下達那天,魂非常高興,他本是賣糕為生,忽然高唱“賣糕!”一聲,父親哭泣說:“很久沒聽到了,宛然還是活著的聲音啊!”問兒子要去哪裡?魂回答:“我也不知道,我走了!”此後再問常明,不再有二格說話了。

 

  27、有遠方的游客靠書畫為生,在京城娶一妾,很恩愛。或有宴會參加,必定要帶點食物回家給妾吃,相互也很融洽。不久男方病重,對妾說:“我沒有家,你沒有歸處;我沒有親屬,你沒有依靠;我是靠筆墨求生的,我死後你要再嫁人,也是難免的,也是在情理中的啊。我沒有留下欠債連累你,你也沒有父母兄弟牽制,可以自己作主。嫁人不用計較聘金,但要允許你在每年的節日祭祀我的墳墓,那我就沒有遺恨了。”妾哭著答應了。後娶的人也如約同意祭祀,又很寵愛妾,但是妾總是郁郁不樂想念舊日的恩情,夜晚必定夢到前夫來同床共枕,睡眠中有時妮妮夢語。後夫察覺,暗中請術士施加符咒鎮邪,妾的夢語就停止而病漸漸生起,直至沉重。臨終前,用前額叩枕頭說:“故人的情義重,實在不能忘,郎君是知道的,我也不避諱。昨夜又夢到前夫說:‘長久被驅趕,現今有機會再來。你病成這樣,為什麼回歸我?’我已答應他了。能得到您格外的恩惠,把我的屍體歸還到他的墓,我當生生世世,結草銜環(古代報恩傳說)報答您。不合情理的請求,願郎君成全。”說完咽氣了。後夫也是豪爽的人,慷慨地說:“魂已走了,留這軀殼有什麼用?楊越公(隋朝楊素)能重合樂昌公主的鏡子(破鏡重圓的典故),我不能重合泉下人嗎?”就依照妾的請求。這是雍正甲寅乙卯年間的事。我當年十一二歲,聽別聞人說的,而忘了他們的姓名。我認為再嫁,是對不起前夫;再嫁卻有二心,是對不起後夫,這個婦人進退都不對吧。何子山先生也說:“思念而死,何不如殉葬而死呢?”何勵庵先生卻說:“《春秋》是責備賢人的,不可以用上流讀書人的道理,去要求兒女私情,哀歎她的境遇可以啊,憐憫她的心志可以啊。”(情執重,是輪回的根本)

 

  28、景城縣的西邊,有幾座荒墳,將要成平地了。小時候路過那裡,老僕人施祥指著說:“這是周某的子孫,因為一念善心,子孫延續到三代。”那是明朝崇祯末年,河南、山東大旱蝗災,草根樹皮都吃光了,就以人為糧食,官吏不能禁止。婦女小孩被綁到市場去賣,叫做菜人,屠戶買去,如殺豬宰羊。周氏的祖先,從山東東昌府做生意回來,到飯館吃午飯。屠夫說:“肉沒了,請稍等。”一會兒見兩個女子被拖進廚房,屠夫呼喊道:“客人等太久了,先取一個蹄膀來。”周急忙去阻止,聽見長叫一聲,一個女子已活生生斷掉右臂,扭曲在地上,另一個女子渾身發抖面無人色,看到周一起哀叫,一個只求快死,一個求救命。周仁慈心動,就出錢贖買,一個已經沒有活的可能了,急忙刺心而死。另一個帶回去,因為沒有兒子,於是娶為妾,竟然生了一個男孩,右臂有紅線,從腋下繞肩膀一圈,完全就是斷臂女啊。後來傳了三代才止住,都說周本來命中沒有兒子,這三代因一念善心而傳下來的。

 

  29、河北青縣的農家少婦,性情輕佻,跟隨丈夫勞作,形影不離,互相嬉笑,也不避諱別人,或者夏夜一同睡在瓜田中。大家都看不起她的放蕩,但少婦對他人就面如冰鐵,有人私下挑逗,必遭嚴峻拒絕。後來遭遇強盜搶劫,身中七刀,仍在大罵,終於沒有受污辱而死,大家又都震驚她的貞烈。老儒生劉君琢說:“這就是所謂本質好而沒讀過書的,只有忠實夫婦情感,所以寧死不屈。只有不懂禮法,所以情欲的感受表露在儀容上,親密的隱私表現在動靜上。”辛彤甫先生說:“程子(宋理學家二程)說過的:‘凡避嫌者,皆中不足。’(是說避嫌疑的人,都是心中正氣不足。)這婦人沒有其他心腸,所以坦然言行不覺有什麼不對,這是她所以能死守貞節。那些好清高的,我見得多了。”先父姚安公說:“劉先生是正論,辛先生是有些偏激的。”後來農婦丈夫在夜間看守豆田,獨自睡在草屋中,忽然看見少婦來,親昵如平日一樣,說:“冥官因為我貞烈,判我來生考試中舉,做縣官。我思念郎君不想去,請求不要官祿當游魂,能夠長隨郎君。冥官哀憐我,同意了。”丈夫為她感動哭泣,發誓不再娶別人。從此少婦白天隱藏夜裡來,幾乎二十年,也可能有兒童暗中看見過少婦。這是康熙末年的事,姚安公能說出他們的姓名地址,如今我已經忘了。

 

  30、河北獻縣的老儒韓生,性情剛正,動不動講禮法,全鄉人都推舉他為祭神的長者。有一天他得了寒病,恍惚中,有一個鬼站在面前說:“城隍神召喚你。”韓生想氣數盡了就應當死,抗拒也沒用,就隨著去了。到了一處官署,城隍神查看檔案說:“因為同姓,弄錯了。”打鬼二十棍,把韓生送回。韓生心中不平,上前說:“人命關天,神怎麼派了糊塗鬼,結果抓錯人,如果沒查出來,我不就冤死了麼?聰明正直的說法在哪裡?”神笑道:“聽說你倔強,如今果然不錯。要知天道運行都不能沒有年歲的誤差,何況是鬼神呢?有錯馬上察覺,就是聰明;察覺而不袒護,就是正直。你哪裡知道這些。念你言行沒有污點,暫且饒恕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急躁了。”韓生霍然醒過來。這事是韓章美說的。

 

  31、揚州府的羅兩峰,能夠看見鬼,說:“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鬼。那橫死的厲鬼,多年沉淪滯留的,一般都在幽深的空房子中,不可以靠近,靠近就有害。那朦胧來往的鬼,中午前陽氣旺盛,多在牆的陰面,中午後陰氣旺盛,就四處游蕩。可以穿牆而過,不走門窗,遇到人就避讓,因為害怕陽氣啊,隨處都是,沒有害。”又說:“鬼的聚集場所,總是在人煙稠密的地方,偏僻曠野就很稀少。鬼喜歡圍繞廚灶,似乎想接近食氣,又喜歡進入廁所,不明其中原因,也許是因為人跡罕到那裡?”羅兩峰還畫有《鬼趣圖》,很懷疑他是憑想像造作的。圖中有一鬼,頭比身體大幾十倍,尤其像是虛幻妄作。然而聽先父姚安公說,陳瑤泾公,夏天夜晚掛起窗簾臥床睡,窗的寬度有一丈,忽然有巨大的臉在窗外偷看,臉闊與窗寬相等,不知身子在哪裡。陳公急忙拔劍刺怪物的左眼,一出手怪物就消失了。對面房中的一位老僕人也看見,說怪物是從窗戶下面的地裡湧出來的,挖地一丈多深,沒有什麼發現。這樣看來果真是有這種鬼了,但迷迷茫茫,我哪裡去對質呢!

  32、內閣學士(皇帝顧問)永寧公,長年生病,很有些憔悴。請醫生診治,不見好,又改請另一個醫生,要看前一個醫生開的藥方,沒有找到。永公以為小丫環放到別的地方了,責令她搜索,說找不到就要鞭打她。然後永公靠著枕頭小休息,恍惚有人跪在燈下說:“您不要打她,這藥方是我藏起來的,小人就是您任按察使(管一省司法)時平反得救的囚犯。”問藏藥方是什麼用意?回答說:”醫家同行相互排斥,他一定會改前面醫生的藥方,來顯示自家高明。您服的藥沒錯,只是剛服一劑,藥力還沒達到罷了,若使後面醫生見了藥方,必定要相反用藥,那您就危險了。所以我偷了藥方。”永公正昏沉,也沒想到那是鬼,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驚得直流汗。於是就說前面藥方已經丟失,記不起來了,請後面醫生另開藥方。看他開的藥方,與前面一樣。於是接連服了幾劑,病霍然沒了。永公在鎮守新疆烏魯木齊時,親口對我講的,說:“這個鬼可算是很通達世間人性啊。”

  33、堂叔楘庵說,河北肅寧縣有教書先生,講解程朱(宋朝理學家)的學說。一天有個雲游僧人在教室外要飯,木魚聲琅琅響,從早上到中午都不停,先生很厭煩,自己出去呵斥要他離開,並且說:“你本來是異端邪說,愚民會受你的迷惑罷了。這裡都是聖賢之徒,你何必作妄想呢?”僧人行禮說:“佛家一類募捐衣食,就像儒家一類求取富貴了,都是失去它的本來面目,先生何必非要相抵制呢?”先生動怒,自己用教鞭打人,僧人抖抖衣服說:“太惡劣了!”遺忘布袋就走了。本以為他必定再來,結果到了晚上也沒來,摸一摸,袋裡都是零錢,弟子們想拿,先生說:“等他很久不來再說,但須要數清楚,才不會爭執。”剛打開袋子,群蜂就湧出來,螫得師徒們臉都腫了,呼喊撲救,鄰裡們都驚動來問。僧人推門進來說:“聖賢要貪污別人的錢財嗎?”提起布袋就走,臨出門,合掌向先生說:“我們異端偶然冒犯了聖賢,希望原諒。”圍觀的人都忍不住大笑,有的說:“是幻術。”有的說:“教書先生好攻擊佛,見僧人就罵,所以僧人把蜜蜂放布袋裡戲弄他。”楘庵說:“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如果先放許多蜜蜂在布袋裡,必定有蠕動的樣子,布袋外能看到,當時確實沒看見蠕動,說是幻術差不多。”

  34、杜生村,距離我家十八裡,有人家貪富豪家的賄賂,要賣童養媳給富豪作妾。那童養媳雖然沒有成婚,但與丈夫在一起多年,情義上不願再嫁,考慮到作妾的事無法避免,二人就悄悄約定一起逃跑。公婆察覺後就追趕,二人連夜逃到我們村的土神廟裡,沒有住的地方,相互擁抱哭泣。忽然廟裡有人說話:“追趕的人就要到,你們可以藏在神案下。”不一會兒廟祝(管廟的人)踉踉跄跄喝醉了回來,橫躺在門外。公婆追到廟門口,問二人的蹤跡,廟祝含糊地回應道:“是小男女二人嗎?年紀多大,衣服什麼樣,向某條路去了。”公婆急忙按指的路追去了,二人因此得以避免被抓到。後來一路要飯到了童養媳的父母家,父母要投訴官府,才保住不賣童養媳。可是當時廟裡並沒有人,廟祝說:“我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也不記得說過這話。”大概都是土地神的顯靈吧。

  35、乾隆庚子年間,京城楊梅竹斜街(大柵欄琉璃廠之間),被大火燒毀了近百家房屋。有一間破屋巋然獨立,四面是倒塌的牆,整齊的像畫了界線,火燒不到破屋。原來是一位守寡兒媳看護生病的婆婆不願離去,這就是所謂“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孔子語)。

  36、穎州的明經(國子監學生)吳躍鳴說,他家鄉的林姓老儒生,是一個正經人。曾在神廟中讀書,廟宇因為寬闊,借住的人很多,林生性情孤傲,與其他人都不理不問。有一天,半夜睡不著,在月下散步,忽然有一位住客來閒聊。林生正感到寂寞,就邀請來客進房間談話,很有情趣,偶然涉及到因果的事,林生說:“聖賢行善,都不是為了貪求什麼而去做的。如果為了貪求什麼而去做,那所做的事雖然也對,那用心就不對了,純粹是人的欲望了。所以佛家種福田的說法,君子是不在意的。”客人說:“先生的話,純粹是儒家學者的道理啊。然而用來要求自己是可以的,用來要求別人就不可以了,用來要求君子還可以,用來要求天下的人那是斷然不可以的。聖人創立言教,是要人行善而已,那不能行善的,就用利誘去引導,不肯行善的,就用強迫去督促,所以就產生獎勵和懲罰了。能夠因為羨慕獎勵而行善的,聖人只有寬容了,必不會指責他為獎勵而行善啊;能夠因為害怕懲罰而行善的,聖人也是寬容的,必不會指責他為了怕懲罰而行善啊。如果用獎罰使人遵循天理,而又指責羨慕獎勵、害怕懲罰是人的欲望,這樣不用獎罰去勸善,認為是不對,用獎罰去勸善,又認為是不對,人們就不知所措了。何況既然認為羨慕獎勵、害怕懲罰是人的欲望,而又用獎罰去勸善,人們就以為聖人實際上是用人的欲望誘導人民,有這樣的道理嗎?因為天下上等智慧的人少而平凡的人多,所以聖人的獎罰,是為中等以下的人設立的。佛與儒的宗旨雖然不同,但在教人為善這一點上,意思是一樣的。先生執著董仲舒(漢代思想家)的‘謀利計功’的學說,拿來批駁佛家的因果說,要將聖人的獎罰說也批駁嗎?先生只見佛家的勸人布施,叫做行善,叫做得福,見持齋燒香,叫做行善,叫做得福,不這麼做,就是不行善,必定有罪。於是就認為佛家的因果,完全是迷惑民眾的。而不知佛家所謂的善惡,與儒家沒有不同,所謂的善惡報應,也與儒家沒有不同。”林生心中不以為然,還想再說明自己的想法。就在前仰後合的交談時,天快亮了,客人起身想走,林生堅持挽留,客人忽然挺住不動,原來是廟裡的泥塑判官。

  37、先父姚安公有個僕人,外表忠厚卻最有心計。有一天,趁主人急需有求的時候,巧言勒索,要了幾十兩銀子。他的婦人也表現的嚴肅正經,好像不可侵犯,而暗中卻有外遇相好,早就想與情人潛逃了。苦於沒有資金,現在有這些銀子,就偷了一同逃遁,但過了十多天就被抓獲,夫婦二人的奸計敗露了。我們兄弟深感快意,姚安公說:“這事巧妙地互相牽連,竟弄到如此地步!大概有鬼神介入其中了,但鬼神的介入,難道只是讓人快意一下嗎?其實都是為了警戒而已。所以遇到這種事,應當生警惕心,不可生歡喜心。甲和乙是朋友,甲住下口,乙住泊鎮,相距三十裡。乙妻有事到甲家,甲把她灌醉留她過夜。乙心裡知道,不能明說,反而表示謝意。甲妻渡河翻了船,急流沖到乙家門前,被人救起,乙認識甲妻就扶回家,也把她灌醉留她過夜,甲心裡知道不能明說,也反而表示謝意。鄰居老婦暗中知道了這件事,合掌念佛:‘有這樣報應啊,我知道可怕了。’她兒子正幫別人打誣告官司,急忙親自去叫兒子回來。你們像老婦人一樣有戒心就可以了。”

  38、四川的毛振翧任河間府同知(知府副職)時,說他家鄉有人傍晚在山路行走,為避雨進入一座廢廟,已經先有一個人坐在屋檐下。仔細看是他的亡叔,驚駭得想要逃避,他的亡叔急忙止住他說:“因為有事告訴你,所以在這裡等待。不會傷害你,你不要害怕。我死之後,你的叔母不受你祖母喜歡,經常無緣無故地挨打。你叔母雖然忍受不說什麼,但心懷怨恨,在沒有人的地方暗自咒罵。我在陰間做鬼差頭,看到土地神向上報告多次了。借助你傳話,勸誡她悔改,如果不知悔改,恐怕不免要墮入地獄啊。”說完就消失了。鄉人回去,告訴他的叔母,雖然她堅決不承認,但還是嚇得變了臉色,好像不知所措。可知鬼沒有說錯了。

  毛又說,有人走夜路,遇見一人樣子像是鄉裡的公差,押著一個囚犯,坐在樹下。因此並排坐下暫時休息,囚犯哭泣不止,公差鞭打他,這個夜路人看著不忍心,在旁邊勸阻。公差說:“這是個狡猾的家伙,生平挑撥是非,不下數百次。冥司判他七世作豬身,我押他去投豬胎啊,我為什麼可憐他呢?”夜路人嚇得跳起來,二鬼也同時消失了。

  39、淮鎮在獻縣東邊五十五裡,就是金史上所說的槐家鎮。有馬氏人家,家中忽然發生變異,夜裡或有亂扔瓦石,或有鬼聲嗚嗚叫,或在沒人的地方冒出火來。鬧騰一年多不休止,祈禱祭祀也不靈,只好買新房子遷居。有人租住依舊鬧騰,不久也只搬走,於是沒人敢再住了。有個老儒生不信鬧騰的事,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下來,選擇吉日搬進去,竟然平安無事,都說是他的德行能勝過妖。後來有奸猾的盜賊上門與他爭吵,才知道那住宅的變異,都是老儒生賄賂盜賊夜裡搞的鬼,不是真有妖魅啊。先父姚安公說:“妖魅也不過會變幻罷了。老儒生的這等變幻,就說他是真妖魅也可以了。”

  40、河間府的馮樹柟,粗通文字,在京城窮困潦倒十多年。每次遇到機緣,都沒有成就,求請別人幫助,都是口裡答應而沒有實惠,十分愁悶抑郁,因此到呂仙祠求夢。夜裡夢到有人對他說:“你不要怨恨人情太薄,這因緣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在過去生中,喜歡用空話博取好名聲。遇到有善事,心裡知道肯定不能辦,還要再三慫恿,使人感激你的贊成;遇到有惡人,心裡知道是絕不可以寬恕,還要再三申辯,使人感激你的拯救。雖然對別人沒有什麼好壞,但是恩情都歸你了,怨恨必定歸別人,機巧用得太過分。而且你的那些贊成、拯救,都是你身在局外,他人的好壞就不管了。事情稍有涉及到你,就唯恐來不及逃避,眼看著別人水深火熱,雖然是舉手之勞,也怕麻煩不管,這種心術還用問嗎?由此看來,別人對你表面好而實際無情,口頭關切而內心冷漠,應不應該呢?今生已過去了,努力修未來吧。”後來果然饑寒而死。

  41、束城的李某,因做賣棗生意來往鄰縣,偷偷引誘了寄宿當地的房東少婦回家,到家後發現,他的妻已經和別人跑了。李某詫異地說:“幸虧帶回這個少婦,不然就成光棍了。”別人分析他的妻私奔的日子,就是這個少婦跟來的第二天,正好相互報應,他怎麼還不醒悟呢?後來少婦不願住在農家,又跟一個少年跑了,李某這才感到很失落。接著是少婦的丈夫追蹤到束城,要控告李某。李某因為少婦已經走了,沒有證據,堅決不承認。正糾纏不清時,聽說附近有會扶乩的(請神方法),眾人說:“怎麼不去問問仙家呢?”仙家判寫了一首詩:“鴛鴦夢好兩歡娛,記否羅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須一笑,分明依樣畫葫蘆。”(詩大意是兩情相好不要忘了羅敷(代指美女)本來是有丈夫的,事到如今只有一笑了,因為是前後效仿不能怪誰)那丈夫默然地直接回去了。兩縣交界處有知情的人說:“其實這個少婦也是她丈夫引誘來的啊。”

 

  42、滿老太,是我弟弟的乳母,她有女兒名叫荔姐,嫁到附近村子的百姓家為妻。有一天,聽說母親病了,不等夫婿同行,就慌張地趕來。當時已經天黑,彎月有微弱光亮,荔姐發現有人在後面緊追,估計是暴徒,而曠野中無法呼救,就隱身在古墓的白楊樹下,把首飾藏入懷中,解下絲帶系在脖子上,披頭散發吐出舌頭,瞪著眼睛等待來人。那人將要走近,就招呼他坐下,到了跟前細看,才知道是個吊死鬼,驚嚇得僕倒不起,荔姐因而狂奔逃脫了災難。進了家門,全家人很吃驚,慢慢地詢問實情,又生氣又好笑,准備向鄰裡查問是什麼人。第二天紛紛傳言某家少年,遇鬼中了邪,那鬼現在還跟著他,已發狂說胡話。後來醫藥符咒都沒有效果,竟然終身癫狂。這或者是由於太恐怖,邪魅趁機而入,就不可知了。或者一切幻象,都是自心造作,也不可知了。或者神明懲治惡人,暗中奪去他的魂魄,這也不可知了。但都可以使人發狂並成為警示。

 

  43、有書生寵愛一個男童,相愛如夫婦,男童病重將死,淒迷留戀萬般不捨,已經斷氣,還緊握書生手腕,用力掰才能分開。書生後來在夢寐中見到他,燈光月下見到他,漸漸地白天也見到他。相距總是七八尺遠,問他也不說話,招呼他也不上前,靠近他就向後退。因而不知所措慢慢成了心病,醫藥符咒也無效果,他父親就讓他暫去住寺廟,希望鬼不敢進入佛地,可是到寺廟還是依舊見到男童。一位老和尚說道:“種種的魔障,都是從心起。見到的果真是這個男童嗎?或者是心裡感招的幻像不是真有這個男童嗎?如果是心裡的幻像,只要空掉你的心,一切幻像自然就滅除了!”另一位老和尚說道:“師父對下等根性的人說上等根性的法,他沒有定力,心怎麼能空?就好像只說病的根源,不開出治病的藥物啊。”因而對書生說:“邪念糾結放不下,就像草生根一樣頑固。當有東西堵在孔洞中,就要用楔子取出來,楔子塞滿孔洞那東西自然就出來了。你應當思維這個男童死後,他的身體漸漸僵硬變冷,漸漸膨脹,漸漸腐臭,漸漸潰爛,漸漸有屍蟲蠕動,漸漸內髒破裂,血肉狼藉,變成各種顏色。他的面目漸漸變樣,漸漸變色,漸漸變成惡鬼羅剎,令人恐怖的感覺就生起了。再思惟這個男童還在的話,一天比一天長大,漸漸長到健壯雄偉,不再有嬌媚的姿態,漸漸臃腫毛發濃密,漸漸胡須修長扎人,漸漸面目蒼老黑黃,漸漸頭發斑白,漸漸兩鬓如雪,漸漸頭發禿牙齒松,漸漸彎腰駝背咳嗽不止,眼淚鼻涕,口水粘沫,骯髒不可接近,令人厭棄的感覺就生起了。再思惟這個男童先死,所以我想念他,倘若我先死,他面貌姣好,一定有人勾引,威逼利誘,他未必能像寡婦一樣守貞節,一旦引去上了他人的枕席,我活著時,對我種種浪語,種種淫態,全都轉向別人,供他人縱情娛樂。從前種種昵愛,如同浮雲散滅,都沒有了痕跡,令人憤恨的感覺就生起了。更思惟這個男童如果還在,或者倚仗寵愛囂張跋扈,使我不能忍受,偶爾不如他的意,翻臉诟罵,或者我財物不多了,不能滿足他的需求,頓時變心,臉色難看,或者見別人富貴,棄我而去,再與我相遇,如同陌生人,令人怨恨的感覺就生起了。以上這些念頭起起伏伏,在心中生生滅滅,那麼心就沒有空閒。心沒有空閒,那麼一切愛根欲根就沒有地方能容下,一切魔障不用驅逐就自然退卻了。”書生接受了教誨,有幾天見到有幾天不見,又過些日子竟然徹底滅除了。等到病愈後再去拜訪,寺中卻沒有那兩位老僧。有的說是古佛化現,有的說是十方游走的僧人,來往如行雲,偶爾萍水相逢,又已經雲游他方去了。

 

  44、先母太夫人的乳母廖氏說,滄州馬落坡,有婦人靠賣面為生,剩余的面用來奉養婆婆。因為貧窮養不起驢,總是自己推磨磨面,夜夜轉到四更天。婆婆去世後,婦人上墓回來,遇到二少女在路上,迎面笑道:“我們同住二十多年,還認識嗎?”婦人驚訝不知怎麼回答。二女說:“嫂嫂不要驚訝,我姐妹都是狐狸啊,感念嫂嫂的孝心,每夜幫助嫂轉磨,想不到被上天嘉獎,因為這個功德,成了正果。如今嫂嫂養婆婆的事完畢,我姐妹也上升了,特來道別表示敬意,並感謝因你而提升啊。”說完,離去如風,轉眼已不見了。婦人回家,再轉她的磨,就幾乎轉不動了,不像過去運轉自如了。

 

  45、烏魯木齊(人名,是作者的文書)說他有個干雜役的下人名叫巴拉,從征入伍後,每次遇到敵人都拼命打殺,後來被流箭射穿左臉頰,箭頭從右耳後面冒出,還是奮刀砍死一個敵人,與敵人一起倒下。烏有次因辦事到孤穆第(在烏魯木齊和特納格爾之間},夢見巴拉來拜見,衣冠修飾整齊,很不像下等人了。烏在夢中忘記他已經死了,問他一向在哪裡,現今要往哪裡去,回答說:“因為被差遣路過這裡,偶然遇到主人,表達一下過去的眷戀而已。”問他怎麼做官了,他說:“忠孝節義,是上天看重的。凡是為國捐軀的,雖然下到奴僕,生前如果沒有過惡,幽冥必定給一個職務;原來有過惡的,也會消除前罪,向人道轉生。我現今是博克達山神的部將,級別就如骁騎校。”問他去哪裡,他說:“昌吉。”問是什麼事,他說:“傳送文件,不能知道。”烏霍然醒來,說話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這是戊子年六月,到了八月十六日,就發生昌吉變亂的事,鬼大概不敢預先洩漏吧。

 

  46、離我家十多裡,有個盲人姓衛。乾隆戊午年除夕,走遍所有常叫他彈唱的人家拜年祝福,各家給他食物,自己背回去。半路不小心,掉到枯井裡,因在曠野偏僻地方,又家家都在家過年,路上沒有行人,呼喊到喉嚨干了,沒有回應他的。幸好井底是溫的,又有點心可以吃,太渴就吃水果,居然幾天不死。這時屠夫王以勝趕豬回家,距離井有半裡遠,忽然繩子斷了,瘋跳跑狂奔在田野中,也失足掉到井裡。用鉤子鉤出豬,才發現盲人,已經氣息奄奄了。井本來不是屠夫應走的路,大概有什麼指使吧。已故兄長晴湖問起井裡的狀態,盲人說:“當時萬念皆空,心如死灰。只是想到老母臥病在床,等待瞎眼兒子奉養。如今瞎眼兒子也沒辦法,這時恐怕已經餓死了,覺得酸楚痛心到肝脾,不可忍受罷了。”兄長說:“不是這一念,王以勝所趕的豬必定不會斷了繩子。”

 

  47、齊大,是河北獻縣的劇盜,曾與同伙搶劫,一個盜賊見人家的婦女長得好,就要強奸,用刀威脅也不順從,反綁婦人雙手在凳子上,已扒下衣服,叫另外兩盜賊左右按住腳。齊大正在望風(在房上暸望以防有來救援),聽到婦人呼叫,從房頂上跳下,舉刀沖進屋裡說:“誰敢這麼干,我就跟他拼了!”氣勢洶洶要爭斗,目光如餓虎。在這間不容發的危急時刻,婦人竟然幸免被污辱。後來這群盜賊全部被捕並處死,唯有齊大始終不能抓獲。群盜說官兵來搜捕時,齊大實際就藏在馬槽下。官兵都說,反復搜索了好幾遍,只看見馬槽下有朽竹一捆,約有十幾根,積滿塵土污穢,似乎丟棄了好多年的樣子。

 

  48、甲見到乙妻很羨慕,跟丙說起,丙說:“她丈夫粗悍可以想辦法的,如果不在乎錢,我能為您辦好這件事。”於是找同縣的浪蕩子,用金錢買通並囑咐他:“你白天潛藏到乙家,而且故意讓乙發現,被捉住後,就承認是想偷盜。大白天不是偷盜的時候,你的容貌衣服沒有偷盜的樣子,必定懷疑有奸情,不要承認啊。官府再審然後承認,罪不過是戴枷鎖打板子。我會設計使案子沒有結果,不會有什麼苦了。”浪蕩子就如丙的吩咐行事,案子果然沒結果,但乙竟把妻休了。丙怕乙後悔,教女方家告乙,又暗中賄賂證人使女方家不勝官司,女方家憤恨改嫁女兒。乙也堅決斷絕關系,聽任女方嫁給了甲,甲用重價買女方做妾。丙又教浪蕩子反咬甲,揭發他的陰謀,而教甲花錢平息,前後算起來白得了千兩銀子。這時聽說家廟要搞祭祀活動,丙就積極准備供具供神,想要祈福。前一晚上,廟祝(負責家廟的人)夢見神說:“某人的錢怎麼來的,所以用豐盛的供品供我?明天他來,千萬不要讓他入廟。不合禮儀的祭祀,鬼神尚且不接受,何況不合道義的祭祀呢?”丙來到,廟祝因為神的話拒絕他。丙發怒不信,剛上到台階,抬供品的人摔倒了,供具都摔壞了,丙才驚恐地回去了。過了一年多,甲死了。浪蕩子因為是同謀,所以時常往來丙家,誘拐他女兒逃去,丙也氣死了,丙妻帶著家財改嫁。丙女兒到德州,被人審出奸情,官府遣送回原籍,懲處後由官府發賣。當時丙的奸計已敗露,乙恨極了,就破產贖買丙女兒,讓她陪睡三晚,又轉賣別人。有人說丙死時,乙還沒有再娶,丙妻就嫁給了他。這自然是讓人開心的說法,沒有這回事。浪蕩子後來成了乞丐,丙女淪落為娼妓,確實有的。

 

  49、勵庵先生說,他的朋友姓聶,到西山深處上墓回來。天氣寒冷天時較短,不覺已是旁晚,害怕有老虎,跌跌撞撞,望見有破廟在半山腰,急忙奔入。這時已經天黑,聽到牆角有人說:“這裡不是人待的地方,施主趕緊走吧。”心裡知道是僧人,問:“師父為什麼在暗處坐著?”回答:“佛家不說假話,我實際是吊死鬼,在這裡等替身。”聶毛骨悚然,又說:“與其死於虎,倒不如死於鬼,我與師父一起住宿了。”鬼說:“不走也可以。但是陰陽是不同的處境,您受不了陰氣,我受不了陽氣,互相刺激都不安寧。各占一角,不要靠近就好了。”聶遠遠地問他等替身的緣故。鬼說:“上帝愛惜生命,不希望人自殺。如忠臣為氣節自殺,烈婦為貞節自殺,雖然是橫死,與正常死亡一樣,不必等替身。那種被情勢所迫、更沒有求生之路的,可憐他是不得已,也讓他轉生輪回,仍然核計他的生平,根據善惡去受果報,也不必等替身。倘若有一線生機,或因小憤不能忍,或者借死連累別人,放任暴脾氣,輕率上吊的,那就大大違背天地降生萬物的心,所以必定要他等替身以表示懲罰。而困在幽冥沉淪中,動不動就是百年啊。”問:“不是有引誘人當替身的嗎?”鬼說:“我不忍心啊。凡是人上吊,為節義而死的,魂是往上升,死的迅速。為憤恨而死的,魂從心往下降,死的緩慢。沒有斷氣時,血脈倒流,感覺肌膚寸寸裂開,痛如刀割,胸腹中如烈火燒烤,不可忍受。像這樣經過十幾刻,形與神才分離。想到這樣的痛楚,見上吊人正要阻止,還肯去引誘他嗎?”聶說:“師父存有這樣的念頭,自然一定升天。”鬼說:“這個不敢奢望。只有一心念佛,希望得到忏悔罷了。”很快天要亮了,再問不說話,仔細看也沒發現什麼。後來聶每次上墓,必帶飲食紙錢祭奠他,這時就有旋風圍繞。有一年,旋風不來,料想他一念之善,已經解脫鬼道了。(只可惜他不懂淨土法門,一心念佛,不但得到忏悔,還往生淨土,不但解脫鬼道,更解脫輪回了)

 

  50、滄州插花廟的比丘尼,本姓董。遇菩薩的誕辰,准備供具將好,忽然覺得有點疲倦,就倚靠供桌小睡片刻。恍惚夢到菩薩對她說:“你不獻供品,我也不挨餓;你就是獻供品,我也不會更飽。寺門外有流民四五批討不到飯吃,困餓將要死了。你停止操辦供品給他們飯吃,功德勝過供我十倍啊。”比丘尼霍然驚醒,開門一看,果然不錯。從此每年供具獻菩薩完畢,都把供品施捨乞丐,說:“這是菩薩的意思。”

 

  51、已故太夫人說,滄州有轎夫田某,母親患鼓脹病將要死了,聽說景和鎮的一個醫生有奇藥,但相距一百多裡。天剛亮他就狂奔去,傍晚又狂奔回來,累得喘不上氣來。但是當晚衛河暴漲,船不敢渡,田某仰天大哭,聲淚俱下,眾人雖然都同情他,但也沒有辦法。忽然有一個船夫解開纜繩招呼道:“如果還有神明,這人就不會淹死。來來,我渡你過去。”奮力搖橹,橫沖大浪前進,一彈指間,船已到達東岸,圍觀的人都合掌念誦佛號。先父姚安公說:“這個船夫相信佛道的虔誠,超過儒家讀書人。”

 

  52、在田白巖家臥虎山人降臨乩壇,眾人焚香下拜,有一狂妄書生唯獨倚靠桌子斜坐不拜,說::“江湖術士,不過是手法熟練的游戲罷了,哪有真仙天天聽人使喚的?”乩壇就寫下一首詩說:“鶗鴃驚秋不住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浔陽估客妻。”(詩的大意是秋天時節,青樓妓院的舊相好妓女已經不在妓院了,想邀約已經找不到人,想起當年相好的情景,還想再偷情,不知已作商人婦的妓女願不願意)狂生看了大為驚駭,不覺屈膝跪下去了。原來是他幾天前偷偷寄給舊相好妓女的詩作,沒有保存啊。乩壇又寫道:“這詩幸好沒有送到,如果送到又成了步非煙(是唐朝傳奇中的人物,因偷情被打死了)了,這個婦人既然已經從良嫁人,你就是偷窺別人的閨閣,香山居士(白居易)偶然寫的寓言(指《琵琶行》,狂後引用了其中典故),先生見過實事嗎?大凡風流佳話,多是地獄的根苗。昨天見到冥官的檔案,所以我記得你的事。業海洪波,回頭是岸,我的這樣啰嗦,實在是一片苦心,先生不要怪我多嘴啊。”狂生呆立在桌旁,面無人色,過後一年多就去世了。我所見過的扶乩,惟有這個乩仙不談吉凶禍福,而是喜歡勸人改過。大概是靈鬼中比較耿直的吧?先父姚安公素來厭惡亂拜鬼神,惟獨遇到這種乩仙,必定行大禮說:“這樣方正嚴明,它就是鬼我也應當敬重。”

 

  53、已故外祖父居住在衛河東岸有樓房,靠河旁邊,叫“度帆樓”。度帆樓面向西,而樓下一層,向東有門,通到另一個院子,與樓上不通。原先有僕人史錦捷的婦人,吊死在那個院子裡,所以很久沒人住,也不加鎖。有僮僕丫環不知院子裡的事,半夜到院子裡幽會,聽到門外窸窣響似乎有人走動,怕被發現,躲起來不敢動。從門縫偷看,是一個吊死鬼走到台階上,對月歎息。二人兩腿發抖,都僵硬在門裡,不敢出去。門被二人占據,鬼也不敢進入,相持了很久。有狗發現鬼而叫起來,群狗聽聲也跟著叫起來,家人以為有盜賊,都點燈持棍棒來到院子,鬼隱去而僮僕丫環的奸情就敗露了。丫環羞愧得難以自己寬容,到夜晚也去院子上吊,被發現救醒,又偷偷再去上吊,只好送還她父母才停止。人們因而醒悟到鬼不是不敢進屋啊,而就是要敗露二人的奸情,使丫環羞愧上吊當替身啊。外祖母說:“這個婦人生前就陰險狡滑,死後還這樣,她沉淪也是應該的。”已故太夫人說:“這丫環不做這事,鬼又哪裡有機會呢?這罪過不能推給鬼。”

 

  54、獻縣的史某,不記得名字,為人不拘小節,而磊落有正氣,對龌龊的人很蔑視。從賭場回來,偶然看見村民夫婦、母子相抱哭泣。鄰居說:“因為欠了富豪家的債,要賣妻償還。夫妻很恩愛,孩子又沒斷奶,現在要分離,所以悲傷。”史某問:“欠了多少債?”說:“三十兩銀子。”問:“妻賣了多少錢?”說:“賣了五十兩給人做妾。”問:“可以贖回嗎?”說:“賣身契剛寫好錢還沒付,怎麼不能贖?”史某當即拿出剛從賭場贏的七十兩銀子交給村民,說:“三十兩還債,四十兩拿去謀生,不要再賣妻了。”村民夫婦感激不盡,留他喝酒,喝到高興時,丈夫抱孩子出去,向婦人使眼色,意思讓她陪睡作為報答。婦人點頭,語言稍有親昵,史某嚴正地說:“我半輩子作強盜,半輩子作捕頭,殺人都不眨眼。若是危急中奸污人家婦女,那實在不能干!”吃喝完畢,轉身就走,不再多說。半月之後,史某住的村子夜裡失火,當時剛秋收完,家家屋上屋下堆滿柴草,茅草屋檐高粱籬笆,轉眼四面都是烈火,史某心想出不去了,與妻和孩子閉眼等死。恍惚中聽到屋上遠遠呼喊:“東岳神有火急文書到,史某一家除名免死。”接著轟然有聲響,後牆倒塌一半。史某左手拉住妻右手抱孩子,一躍而出,好象有人托起他。火滅後核計全村,燒死的有九人。鄰裡都合掌念佛說:“昨天還偷笑你傻,想不到七十兩銀子換了三條人命。”我認為這事得到神的保佑,其中贈金的功德占十分之四,拒絕女色的功德占十分之六。

 

  55、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時,德勝門外有七個人同伙搶劫,被抓住的有五個,只有王五、金大牙二人沒有抓獲。王五逃到潡縣,路上被深溝擋住了,只有小橋可以通過一個人。有頭健壯的牛怒目臥在路中間,靠近它就頂,退回另找別的路,就撞上巡邏的人了。金大牙逃到清河,橋北有牧童趕兩頭牛過來把他擠倒泥中,金憤怒而爭斗。清河離京城近,有人認出他,就報告裡胥(鄉裡公差)把他押送官府了。二人都是回民,都以宰牛為業,結果都因牛敗事。豈不是宰割時太慘酷,雖然是畜類也含有怨恨,憑著厲氣,借同類來報復嗎?不然,被牛撞倒,還是算是常理,無故擋著橋,誰指使的呢?

 

  56、宋蒙泉說,孫峨山先生曾經臥病在江蘇高郵的船中,忽然好像上岸散步了,並且感覺舒爽。然後有人領他走,恍惚忘了自己是怎麼回事,也不問,就隨著去到一戶人家。門庭漂亮光潔,漸漸進入內室,見一少婦正要臨產。他想退避,那領路人從背後拍了一掌,就昏迷不知了。很久漸漸醒過來,而形體已經縮小,被包裹在襁褓中,知道是轉生,已無可奈何了。想說話,就覺得寒氣從頭頂囟門向裡鑽,壓制說不出來。他環視室中桌椅、器具、玩物,及對聯書畫,都清清楚楚。到第三天,女僕抱他洗澡,失手摔在地上,又昏迷無知,醒來還是臥病在船中。家人說他已經氣絕三天,因為四肢柔軟,胸口還是溫的,不敢入殓。先生急忙取紙張,記下見聞,派人由某條路線送到某家,告訴主人不要責打女僕。然後為家人詳細說明事情經過,當天病就好了,馬上去那戶人家,見到女僕就如老相識,主人年老無子,面對先生感到惋惜奇異而已。近年通政(管奏章的)夢鑒溪也有這樣的事,也記得道路門戶,前去訪問,果然是當天生兒就死了。不久前在直廬(侍臣值日處),閣學(內閣學士)圖時泉敘說夢鑒溪的情況很詳細,大概與峨山先生的所說相類似。只是峨山先生記得去不記得回;夢鑒溪是往返都很清楚,而且途中遇到他已去世的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兒共坐,這是小有不同。關於輪回的說法,儒家是不承認的,而實際上往往就有,前因後果,道理上自然沒有錯。不過二位先生暫入輪回,很快又回歸本體,無緣無故現一下這樣的泡影,就不可以理解了。“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莊子語,大意是超出人們常識外的事,聖人就存疑不去探討它了),那就留著疑問可以了。(再短也是因緣,更短的是生下來就死了,有的沒出生就胎死腹中了,因緣如此,有什麼疑問呢)

 

  57、太僕(官名)戈仙舟說,乾隆戊辰年,河北河間府西門外橋上,雷擊死一個人。那人端正地跪著不倒,手舉一個紙包,沒有被火燒,查看都是砒霜,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久他的妻子聽到信息就來了,見了並不哭,說:“早知道有今天,恨他死得晚了!他曾經辱罵老母,昨天忽然萌生惡念,要買砒霜毒死母親,我哭勸了一夜,不聽啊。”

 

  58、堂兄旭升說,村南過去有個狐女,媚惑少年人較多,所謂“二姑娘”就是狐女了。有位族人想要抓住狐女,沒有說出來。有一天,在廢園子裡見到有個美女,懷疑她是狐女,用戲詞艷曲挑情,她眼神很歡喜,摘花草花扔到她面前,她正要俯身去拾取,忽然退立幾步外,說:“您有惡念。”就越過破牆走了。後來有兩個書生在東岳廟僧房讀書,一個居住南室,與狐女親昵。一個居住北室,沒有看到狐女。南室書生曾怪狐女來得晚,戲笑地說:“‘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郭璞《游仙詩》,比喻腳踩兩只船)嗎?”狐女說:“您不因為異類而輕視我,所以為您現形容貌。北室的書生,心如木石,我怎麼敢靠近呢?”南室生說:“你何不登上牆頭誘惑他,未必就是三年不動心。如果能使他改變志節,也免得作出程伊川(北宋理學家程頤,借喻道貌岸然)的樣子去面對別人了!”狐女說:“磁石只能吸引鐵針,如果品類不同,就吸引不動。別多事了,白白的自取羞辱。”當時我和堂兄旭升一同侍奉姚安公身旁,姚安公說:“以前也聽說過這件事,發生在順治末年。居住北室的書生,好像是本族祖上雷陽公。雷陽是一位老副榜(正式錄取之外的考生),除了八股文沒有別的長處。唯有心地樸實,狐媚就不敢靠近。由此可知被妖魅迷惑的,都是先有邪念罷了。”

 

  59、已故太夫人的娘家姓曹,有個老僕婦能看見鬼。外祖母回娘家時,與她談論冥府的事,老婦說:“昨天在某家見到一個鬼,可真是癡到極點。但是情狀可憐,也使人心脾淒楚。鬼名叫某某,住在某村,家道也算小康,死時有二十七八歲。剛死百天後,他妻要我去作伴,見他常坐在院裡丁香樹下,有時專注聽他妻的哭聲,有時專注聽兒子的哭聲,有時專注聽兄嫂和他妻的吵架聲。雖然陽氣逼烤不能靠近,但必定在窗外注意聽,淒慘的表情明顯可見。後來見有媒人進他妻的房間,愕然驚起,張惶不知所措,後來聽到商議不成,臉上稍有喜色。既而媒人再來,在兄嫂和他妻之間往返,他就跟隨在後奔走,惶惶然若有所失。送聘禮那天,坐在樹下,目光直視他妻的房間,淚如雨下。從此他妻每當出入時,就隨在後,眷戀之情更強烈。他妻出嫁前一晚,收拾隨嫁用具,他在檐外徘徊,或靠著柱子哭泣,或低頭若有所思,聽到屋裡稍有咳嗽聲,就從窗縫偷看,忙忙碌碌了一整夜。我長歎道:‘癡鬼何必這樣!’他好像聽不見。迎娶的人進來,舉燈火往前走,他躲避到牆角,仍伸頭張望他妻。我陪同他妻出門再回望他,見他遠遠地追隨到迎娶人家,被門神阻擋,嗑頭哀求,才得進屋。進屋後躲在牆角,望著他妻行婚禮,呆立如癡如醉。他妻進洞房,他稍稍靠近窗戶,那情狀就如他妻收拾隨嫁用具時一樣。直到吹燈就寢,他還不離開,被住宅中的神驅趕,才狼狽出去。當時我因他妻囑托去看他兒子,他也隨著返回原處。見他直接進入他妻的房間,凡是他妻坐過、睡過的地方,都看一遍。不久聽到他兒子找媽媽的哭聲,他跑出外圍繞他兒子的四周轉,兩只手相握,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過一會兒他嫂子出來,打孩子一巴掌,他跺腳捂心,在遠處做出咬牙切齒的樣子,我不忍心看下去,就回家了,不知他後來怎麼樣。後來我私下跟他妻講述經過,他妻咬牙悔恨。村裡年輕的寡婦有商議再嫁的,聽了這件事,發誓寧死不嫁了說:‘我不忍心使死者做出這種痛苦樣子。’”唉,君子大義不辜負人,不因為活著和死後有什麼不同;小人沒有不辜負人,也不因為活著和死後有什麼不同。常人的感情,是人在而情在,人死而情也亡了,偶爾想到死者的情狀,未嘗不感到悲戚啊。儒家學者見到有谄媚神靈求福的,有妖妄滋生惑亂的,就總是堅持無鬼的論調,失掉了上古賢明君王神道設教的良苦用心,只能是讓那些愚夫愚婦,膽大妄為沒有任何顧忌。還不如村裡老婦人的話,觸動人對生死的感受啊。

 

  60、少司寇(刑部侍郎)王蘭泉說,中丞(巡撫)胡文伯的弟媳,死了一天又蘇醒過來,與家人都不認識,也不讓丈夫近前。細問原故,原來是陳氏女的魂,借屍回生。問她的住處,相距僅幾十裡遠,找她的親戚來,都能一一相認。她不肯留在胡家,胡家的讓她照鏡子,她見相貌都變了,才無可奈何而與胡成為夫婦。這與《明史五行志》記載司牡丹借屍還魂的事相同。當時官府斷案,只從形相不從靈魂,因為形相是有根據的,靈魂就沒有憑證。假如從靈魂斷定歸屬,必有借假托使奸計得逞,所以要預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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