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董曲江說:鄰縣有一寡婦,夏天夜裡被盜賊撬開窗戶進來,趁夜黑熟睡奸污了她,醒來驚叫,賊人已逃走了。寡婦又氣又恨病死了,最終也不知道賊人的名字。過了四年,忽然間村民李十被雷打死了。有一婦人合掌念佛說:“寡婦的冤伸了。當時她呼救的時候,我親眼看見李十跳牆出來,怕他凶悍不敢說啊。”

  一世家子弟,因為驕奢放縱落了法網。死後幾年,親戚當中有召仙的,忽然附在乩壇上說出自己姓名,並且陳述愧悔。然後又寫道:“我家家法本來嚴格,我的遭禍,是因為太夫人過於溺愛,養成恣意妄為的習性,所以落入陷阱而不知道罷了。雖然如此,也不怨恨太夫人,因為我在過去生中欠太夫人的命,所以現在用愛殺我,其中隱藏冤,因果糾纏,不是偶然啊。”旁觀的人感到歎息。那報冤來做逆子,古時就有了,報冤而做慈母,書上沒有看到,但是根據他說的,卻是很有道理。

 

  112、族兄次辰說,他的同學康熙甲午年的某舉人,曾經游覽嵩山,見女子在溪邊打水,試著求水喝,女子很高興地給他一瓢水,試著問路,也高興地指示路線,因此共同坐在樹下交談,似乎很有一點文化,不像農家婦女,懷疑是狐魅,但愛她的娟秀,就與她應酬。女子忽然抖動衣服起身說:“危險啦,我幾乎失誤了。”舉人奇怪問她何故,女子不好意思地說:“我跟師父學道一百多年,自認為這心就如靜止的水一樣了,師父說:‘你能不起妄念罷了,妄念還在啊,沒見到可以貪欲的東西所以不亂,見到就亂了。萬裡的平沙中留一粒草子,見到雨水就發芽,你的魔障將到,明天試一試就自然知道了。’如今果然遇到郎君,問答起來流連忘返,已經微微動一念,再耽擱片刻,就把持不住了,危險啊,我幾乎壞事了。”飛身一躍,直上樹梢,一轉眼如飛鳥而去。

 

  113、辛彤甫先生的記異詩說:“六道誰言事杳冥,人羊轉毂迅無停,三弦彈出邊關調,親見青驢側耳聽。”康熙辛丑年住在我家時作的。起初鄉裡人某貨郎,欠他先祖很多銀子不還,並且說出忘恩負義的話,先祖性情豁達,一笑而已。有一天午睡起來,對姚安公說:“某貨郎已死很久,剛才忽然夢見他,為什麼呢?”不一會兒養馬人來報告馬生了一青騾,都說:“某貨郎來還舊債啊。”先祖說:“欠我的人多了,為什麼只有某貨郎來還債,某貨郎欠別人的也多了,為什麼偏偏來還我?事情有偶然巧合,不要傳這樣神怪的事,使人家子孫感到難堪啊。”但是養馬人每次故意叫某貨郎,青騾就昂起頭顯得憤怒。某貨郎平生好彈三弦,唱邊關調,有人對它彈唱這曲調,就聳起耳朵注意聽等等表現。

 

  114、肅寧王太夫人,
是姚安公的姨母,說她家鄉有寡婦,與老婆婆撫養孤子,有七八歲了。寡婦本有姿色,媒妁多次來介紹,但不肯嫁人,正巧兒子患水痘很危急,請某醫生診治,某醫生與鄰居老婦悄悄說:“這病我能治,但不是婦人陪睡,我決不去。”寡婦與婆婆都怒罵醫生,接著病很危險了,寡婦與婆婆都出於溺愛,私下商議一整夜,最後含淚屈從,不料治療已晚,沒有救過來。寡婦悔恨上吊死了,人們只以為是痛失兒子的緣故,沒有懷疑有別的原因,婆婆也隱瞞這事,不敢說出來。沒多久醫生死了,再不久醫生的兒子也死了,醫生的房子不心著火,沒留下一寸東西,醫生的妻子流落到青樓妓院,才偶爾把這事告訴了她的相好。

 

  115、鄉官宋某,就是所謂的“東鄉太歲”(橫行霸道)。愛上鄰童的秀麗,千方百計引誘與他親昵,被鄰童的父親察覺,逼迫鄰童自盡了,這事隱密始終沒人知道。一天晚上宋在夢裡被拘押到冥府,說是被鄰童投訴。宋辯解道:“本來出於憐愛,沒有害他的意思。他的死是因為他父親逼的,實在沒想到。”鄰童說:“你不誘我,怎麼會受你淫,我不受淫,怎麼會死,推究禍的本源,不是你是誰?”宋又辯解說:“引誘雖然是我,順從不順從是你,回眸一笑,放縱你的色相是誰呢?本來沒有強迫,很難說是我的過錯。”冥官怒叱道:“童子無知,落入你的陷井,釣魚作美食,卻反怪罪魚嗎?”說完拍案一吼,宋嚇醒過來。後來有官員因賄賂的事敗露,宋的名字牽扯在案中,禍福難料,自己知道什麼業報,因此把夢都告訴了親友,等到案子了結,卻僅僅判三年勞役,宋暗自認為夢境不可靠啊。等到三年刑滿釋放回來,卻是鄰童父親恨兒子被奸污,乘宋妻獨居時,用重金利誘,“己見金夫,不有躬”(《易經》語意思見錢就獻身了)了。宋怕人家嘲笑,最終羞慚自己上吊死了。那麼先前的幸免,難道不是留待以後自作自受、報應如影隨形嗎?

 

  116、有世家子弟,算命的人推算他的命是大貴,看相的人也說是大貴,但是直到老年官位只到六品。一天扶乩,問當官不順的原因,乩壇的判詞說:“算命的沒錯,看相的也沒錯,因為太夫人偏愛,削減官祿才造成這樣罷了。”拜問:“偏愛固然難免有,但何至於削減官祿呢?”乩詞又判說:“禮書上說繼母如親生母親,那麼看待前妻的兒子應當如親生兒子,非嫡母的兒子服侍嫡母三年,那麼看待非嫡母的兒也應當如親生兒子。但是人情險惡,自己設置界限,親生與非親生,分明如水火不相容,私心一起,機關算計就有萬種,小到飲食起居,大到家財資產,沒有不是親生的優厚,非親生的稀薄,這已經是犯了造物主的禁忌了。甚至離間陷害,暗用陰謀,诟罵欺陵,不顧理法,使受害者忍氣吞聲,旁觀者咬牙切齒,還在喋喋不休妄稱親生的受屈。於是鬼神怒視,祖先怨憤,不把禍降給她兒子,怎麼顯示天道的公正呢?況且人的享受只有這麼多數,這裡增那裡就減,是自然的道理。既然在家庭裡,強求有所增加,那在做官的道理上,暗中就有所減損。你在兄弟中得利多了,凡事不能兩全其美,又何必遺憾做官不順呢?”那人惶恐離去。後來親戚中聽到這事,一婦人說:“沒道理呀這乩神說的,前妻的兒子,仗著他年長,沒有不貪圖他弟弟的,非嫡母生的兒子,仗著他母親受寵,沒有不霸道他兄長的,這樣弱勢的兒子不是有自己母親護著,不就都成為魚肉任人宰割了嗎?”姚安公說:“這雖然是嫉妒的話,但不能說沒有這個道理啊。世情萬變,治家的人平心對待就可以了。”

 

  117、甲與乙關系好,甲請乙管理家政。後來甲官任巡撫,也讓乙輔佐官政,對乙言聽計從,時間久了財產都被乙貪污了,甲才醒悟到乙的奸情,稍稍責問,乙就要挾甲的隱私,馬上反咬一口。甲實在氣憤,就投訴城隍神,夜裡夢到城隍對他說:“乙這樣的險惡,您為什麼信任不疑呢?”甲說:“因為他事事如我的意啊。”神感歎道:“人能事事如我意,太可怕了,您不怕,而反喜歡,不騙您騙誰呢?他的惡行就要到頭了,最終必定受報,您卻是自己招來的憂患,不必要投訴啊。”這是甲親口告訴姚安公的,事在雍正末年,甲是雲南人,乙是浙東人。

 

  118、交河的蘇斗南,雍正癸丑年會試回來,到了白溝河,與一友人相遇在酒店中,友人剛剛罷官,喝醉後,牢騷滿腹,恨善惡沒有報應。這時一人緊身戎裝,系馬在樹上,也在對面坐下,側耳傾聽良久,向那友人行禮說:“先生懷疑因果有差錯嗎?要知道好色的人必病,好賭博的人必敗,這是必然的事啊;搶劫財物的人必定誅罰,殺人的人必定抵命,這是自然的道理啊。同是好色而各有強弱,同是賭博而技有巧拙,所以勢頭上不能等齊;同樣劫財而有首犯有從犯,同樣殺人而有失誤有故意,所以道理上應當分開論,這裡面的變化就微妙了。其中功過互相抵償,或者以無報為報;罪福沒受完,或都有報而不馬上報,毫厘的差別,更是微乎其微了。先生執著眼前所見,而以為天道難以清明,豈不是太偏了?而且先生又怎麼可以怨天道呢?先生的命本來應當是九品以下的出身,官到七品為止,因為先生機巧多端,觀察多術,善於趨利避害,而深通排擠,於是削減官職為八品;升到八品時,自以為心計巧密,才由九品升上來,不知正是因為心計巧密,才由七品降下去的啊。”接著附在友人耳邊低語,然後又大聲道:“先生忘了嗎乎?”友人驚得汗流浃背,問他怎麼能知道這麼細,那人笑道:“豈只是我知道,三界誰不知道?”掉頭上馬,只見黃塵滾滾,轉眼消失了。

 

  119、乾隆戊午年夏天,獻縣修城,民夫數百人拆舊牆,破磚扔到城下;城下的民夫數百人,用荊筐運走。飯熟了,就敲梆子叫大家開飯,大家正在吃飯時,民夫辛五告訴別人說:“剛才運磚時,忽然聽到耳邊有人大聲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知道嗎?’回頭看沒有人,太奇怪了。”不久眾人合作扔磚,磚落下來像下雹子,一塊磚正中辛五,腦袋破裂而死,人們驚喊亂叫,最終不知扔磚的是誰。官府不能判斷,就讓民夫頭出錢十千,買棺埋葬而已。這才知道辛五過去世欠扔磚人的命,民夫頭過去世欠辛五的錢。因果纏繞,終究要互相填補,不是鬼神預先告知,不就以為是偶然的嗎?

 

  120、顧非熊再生的事,段成式的《西陽雜俎》有記載,又孫光憲的《北夢瑣言》也有記載。他父親顧況的文集中,也記載這事的詩,應當不是編造的。近來吏部的沈雲椒侍郎撰寫他母親陸太夫人墓志,敘述太夫人出嫁,剛剛一年,丈夫就去世了。生下遺腹子,剛三歲也夭折了。太夫人痛哭不已,說:“我之所以是未亡人,因為有你在,如今你也完了,我不忍我家的宗祀從此斷絕啊。”在入斂時,用朱砂在孩子的手臂上標記,祝願說:“天不絕我家,如果再生就以這標記為憑證。”當時是雍正己酉年十二月,當月族人中有緊鄰他家居住的人家,生下一兒子,手臂上的朱砂痣很分明。太夫人天是撫養他,就是後來的吏部侍郎啊。我官任禮部尚書時,與侍郎是同事,侍郎對我講述尤其詳細。那佛教的書中,輪回之說,確確實實是根據的,掌管生命的常因一人一事,偶爾示現端倪,彰顯人道的教化。侍郎這事,就是借轉生的靈驗,用來昭示節操的感應啊。儒家偏說沒有鬼,又哪裡知道這個道理呢?

 

  121、藝人方俊官,年輕時因色藝雙全壓倒全場,被上流人士欣賞,老來販賣古器,時常來往往京城,曾經對著鏡子歎道:“方俊官變成這樣,誰相信曾經是舞衫歌扇,傾倒一時呢?”倪余疆的感舊詩說:“落拓江湖鬓有絲,紅牙按曲記當時,莊生蝴蝶歸何處,惆怅殘花剩一枝。”就是為方俊官作的啊。俊官說自己本是儒家子弟,十三四歲時,在鄉塾讀書,忽然夢中被笙歌花燭,擁入閨房,看自己卻是繡裙錦帔,珠翠滿頭,俯看雙腳,也纖纖細細像彎弓一樣,分明是一新媳婦了。驚疑錯愕,不知怎麼辦,然而被眾人的手挾持,不能自己作主,竟然被扶入床帳中,與男子並肩坐下,又驚駭又羞愧,嚇出汗就醒了。後來被狂徒誘惑,竟然失身歌舞場中,才醒悟到事情都有前定啊。余疆說:“衛玠問樂廣夢的事,樂廣說:‘是心想的。’(典故出自《世說新語》)你大概心中沉積有這樣的想法,才有這樣的夢;既然有這樣的想法,這夢才有這樣的墮落,果從因生起,因是由心造,怎麼可以全推給宿命呢?”我認為這樣的人沉淪到低賤,也是前世的業報,受報在今生,不可以認為完全沒有命數,余疆的話,不過是正本清源的觀點罷了。後來蘇杏村聽了這事說道:“曉岚用三生(前生今生來生)論因果,是為了警惕未來;余疆用一念論因果,是為了戒現在。雖然各自說明一個道理,我還是覺得余疆的觀點,可以使人不放縱心想。”

122、堂兄萬周說,交河有農家婦,每次回娘家就騎一騾子。騾子很健壯而且溫馴,不用人控制,就知道路。有時丈夫沒有空閒,婦人就自己騎騾子去,沒有出過差錯。一天回來稍晚,天陰月黑,不辨東西南北,騾子忽然橫跑起來,帶著婦人直接進了高粱地,葉密叢深,迷失了方向。到了半夜,才走到一破寺廟,只有兩個乞丐睡在走廊下,進退兩難,不得已留下與乞丐在寺廟過一夜。第二天乞丐送婦人回家,丈夫羞愧,要把騾子賣給屠宰場。夜裡夢見有人說:“這騾子前世偷了你的錢,你追得急,他逃掉了,你囑咐捕役抓他妻子,關押一夜。現今變為騾子是偷錢的回報,帶你妻子進破寺廟,是關押他妻子的回報啊,你何必再結來世的冤仇呢?”丈夫惶恐地醒來,痛自忏悔,騾子當晚忽然自己死了。

  123、我家奴僕任玉病重時,守護他的人夜裡聽到窗外有牛的吼叫聲,任玉嚇得死掉了。第二天大家談論這件怪事,他妻子哭泣說:“他少年時曾經盜殺數頭牛,別人不知道啊。”

 

  124、余某做幕僚一下到老,辦刑案四十多年,後來病危,在月夜燈光下恍惚似乎有鬼來侵襲,余某感慨說:“我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殺一人,這鬼為什麼來找我呢?”夜裡夢見數人全身血跡哭著說:“先生知道嚴酷的積怨,不知道忠厚也能積怨啊。那孤獨弱勢的人,慘被人害,死的時候,痛楚萬狀,孤魂悲泣,含恨九泉,只希望強暴受到制裁,一洩積憤。而先生只見活著的人可憫,不見死去的人可悲,舞文弄墨,百般開脫,於是使得凶殘漏網,白骨沉冤。先生試著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先生無罪無辜,受人屠宰,魂魄有知,旁觀這樣的定案,改重傷為輕傷,改多傷為少傷,改沒理為有理,改有心為無心,使先生的切齒仇恨,從容解脫,罪犯仍然縱橫世間,先生是感恩呢,還是怨恨呢?先生不知這樣想,卻自以為是的把縱惡當作陰功,被枉死的人,不仇恨先生仇恨誰呢?”余某惶恐醒來,把他夢到的都告訴他他兒子,反手打自己的臉說:“我的見解偏了,我的見解偏了。”然後躺下還沒安穩就死了。

 

  125、滄洲的翰林劉果實,為人平和曠達,有晉人遺風,與饴山老人、蓮洋山人都是好友,但趣味不同。晚年在家,靠教書養活自己,但必須是孤貧的人士,才能收作學生,收入沒多少,鍋碗常常是空的,但他很自如。曾經買米一斗多,貯放在壇子裡,吃了一月多沒有完,感覺很奇怪。忽然聽到屋檐上說:“我是天狐,敬大人的雅操,天天暗中增添罷了,不要驚訝啊。”劉質問說:“你的用意是好的,但是你一定不能耕種,這米從哪來呢?我不能喝盜泉(典故孔子不喝盜泉)的水啊,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吧。”狐狸歎息而去。

 

  126、福州學使官署,本來是前明朝的稅珰署(太監管稅收的),太監橫暴,多有私下亂殺無辜的,至今還往往見到怪異。我督管福建學政時,奴輩們每夜被驚嚇。甲寅年夏天,先父姚安公到官署,聽說某間屋子有鬼,就搬進去住,整夜安然。我曾經乘機會略微勸谏,請不要用千金般的身體與鬼較勁,父親因此教誨說:“儒家認為沒有鬼,是迂腐的論調,也是強詞奪理啊。但是鬼必定怕人,陰不勝陽啊。那有的侵害人,必定是陽不能夠勝過陰啊。而陽氣的旺盛,哪裡是憑血氣的強壯與性情的強悍呢?人的一心,慈祥就是陽,慘毒就是陰;坦白就是陽,陰險就是陰;公正就是陽,偏私就是陰。所以《易經》卦象以陽為君子,陰為小人。如果立心正大,那氣就純粹陽剛,雖然有邪魅,如幽暗的室中,風吹洪爐烈焰燃燒,寒冷自然消除了。你讀書也很多,見過史傳中有正直無私和品德高尚的人被鬼侵犯的嗎?”我再次拜謝受教,至今每次想起父親的教導,就惶恐地像父親在身邊一樣。

 

  127、獻縣的李金梁、李金桂兄弟,都是強悍大盜。一天晚上,金梁夢見他父親說:“盜賊有敗亡的,也有不敗亡的,你知道嗎?貪官污吏,靠威逼刑罰得來的財;大奸大害,靠巧取豪奪得來的財;父子兄弟,靠歪門邪道得來的財;朋友親戚,靠坑蒙誘騙得來的財;奴才差役,靠侵吞貪污得來的財;巨商土豪,靠剝削壓搾得來的財,以及一切刻薄計較,損人利己的財,取來沒有害,那種人本來就是天道厭惡的啊。如果人本善良,財是正常取得,是天道給他的福分啊,如果侵犯了,是違反天意,最終必定敗亡。你兄弟先前搶劫一個守貞節的婦人,使她母子冤屈痛哭,鬼神怒目,如果再不改悔,禍就不遠了。”後一年多,果然兄弟都伏法了。金梁被抓入獄時,自知不免一死,對刑房吏史真儒敘述的。真儒是我鄉裡人,曾經把這事告訴姚安公,認為盜也是有規矩的。又敘述大盜李志鴻的話:“我躍馬放箭三十年,搶劫的也多了,見別人搶劫的也多了,大概敗亡的十有二三,沒敗亡的十有七八,如果一奸污他人婦女,屈指算來,從沒有一人不敗亡的。”所以總是約束他的黨徒,大概“天道禍淫”,道理本來不差吧。

 

  128、洛陽的郭石洲說,他的鄰縣有公婆二人,收受了富豪人家二百兩銀子,賣守寡兒媳去作妾。到出嫁那天,強迫她披上彩衣,逼她上車。寡婦不肯去,就用紅巾反綁她的手,媒婆推她坐車上。圍觀的人多有歎息不平,但寡好娘家沒有人,別人不能出頭替她說話。車夫駕車啟動那一刻,寡婦大聲一叫,旋風突然大作,三匹馬都受驚奔跑不可止,但不去富豪家,而是去了縣城。一路飛渡泥坑,如履康莊大道,雖然是窄路危橋,也不翻車,直到縣衙門才穩穩停住,這賣寡婦的事就失敗了。因此知道民女呼喚上天,雷電下擊,不是古書虛構的。

 

  129、堂舅姚介然說:“厲鬼報冤,見到書上記載的不少,聽到傳聞的也不少。癸未年五月,從鹽山耿家庵回崔莊時,我親眼見到過。那人年經大約五十多歲,戴著草帽,穿著明衫,有一頭驢馱著被子,系在河邊的柳樹下,他靠樹而坐。我也拴馬休息一會兒。忽然那人跳起來,用手作出抵擋的樣子,說:‘害你的命,就還你的命罷了,何必這樣打我啊。’支撐良久,語言漸漸模糊不清。忽然身體向上一躍,跳進河裡淹沒在波浪中了。同時見到的十多人,都合掌念佛。雖然不知道報的是什麼冤,但害命償命,卻是那人自己說的啊。”

 

  130、戊子年夏天,小丫環玉兒痨病死了,過一會兒又醒來說:“冥府差役讓我回來要錢。”買錫箔紙錢焚燒後,玉兒才死。過一會兒又醒來說:“銀子不純,冥差不要啊。”再買錫箔紙折成銀錠焚燒後來,玉兒就死了不再復蘇了。因此想起雍正壬子年,我弟弟映谷臨終時,也類是這樣,但是作錫箔果然有用嗎?冥差這樣需求,冥官又管什麼事呢?

 

  131、泰州的任子田,學識廣博,尤其善長三禮和六書的注解(古代儒家的經典)。乾隆己丑年,考中二甲一名進士,在京城衙門的小官職上浮沉很久,晚年才被任命為御史,還沒上任就死了。自從本朝開國以來,二甲一名進士沒有進入翰林院的只有三人,任子田是其中之一。他自己說十五六歲時,偶然為叔父的侍姬寫宮詞在扇子上,使叔父起疑(以為侍姬怨他),導致侍姬上吊自盡,她的魂投訴地下冥府,任子田病怏怏躺在床上,魂也被抓去,考問了四五天,冥官審訊七八次,辨明他是出於無心,但是最終判定他過失殺人,減削福報,所以做官一直不順。賈鈍夫捨人(官職)說:“冥府審理這案子的官員,就是顧德懋郎中(官職),二人先前相互不認識,有一天相見,互相就像舊相識。當時我一同在坐,親眼見他們說起冥府的事。任子田的回答,還有些發抖啊。”

 

  132、文安的王氏姨母,是先太夫人的第五妹。說她沒出嫁前,坐在度帆樓中,遠遠望見河畔停有一船,有官宦家的中年婦女,爬在窗口哭泣,圍觀的人如牆。奶媽打開後門去看,說是某知府的夫人,白天睡在船中,夢見她亡故的女兒被人捆縛宰割,呼號很慘,驚醒過來,聲音還在耳邊,好像出自旁邊的船,派丫環去看看,原來鄰船正在屠宰一小豬,放血到盆裡,還沒完呢。夢中見女兒腳上綁著繩子,手上綁著紅帶子,再看小豬的前腳,果然一樣,更是悲痛欲絕,於是用加倍的價錢贖回小豬埋了。他們的僕人私下說,這女兒十六歲死的,活著的時候極其溫柔,只是愛吃雞,每頓飯必備,如果沒有就不吃飯,每年殺雞七八百只,大概就是殺業吧。

 

  133、安邑的宋半塘,曾在鄞縣做官,說鄞縣有一書生很會寫文章,但困頓考不上科舉,病中夢見來到大官署,察看形狀,知道是冥司。遇到一個官吏是他的故人,因此問他的病會不會死?故人回答:“先生的壽命沒盡而福祿盡了,恐怕不久就來這裡。”書生說:“生平以教書為生,沒有過分的奢侈浪費,福祿怎麼先盡了。”官吏歎息說:“正因為收受別人的學費,而不認真教課,冥司認為無功白吃,就屬於浪費虛耗,銷除他本來應得福祿,補償他支出的,所以壽沒盡而福祿盡啊。因為‘在三’(老師屬於君、親、師之一)的意義中,名分本來尊貴,貪圖別人的學費,誤人子弟,受譴責也就最重。有官祿的就減官祿,沒有官祿的就減食祿,一分一毫,計算都不會差錯,世上只見才子有學識的人或貧窮或壽短,動不動說天道不英明,哪裡知道自己耽誤自己一生,罪過多是因為這一點啊。”書生惆怅中醒來,病果然不好。臨終時,把這事告戒親友,所以人們知道了他的事情。

 

  134、堂舅安介然說,佃戶劉子明,家中稍有點寬裕,有狐狸住在他家的倉庫中,數十年沒有干擾。只是每年祭祀酒五盞,雞蛋幾個而已。有時遇到失火和盜賊,就敲門窗發聲提醒,使主人知道,這樣相安無事已很久了。一天,忽然聽到吃吃的笑聲不止,問是誰也不回答,笑得更厲害了,劉生氣斥責,忽然回應道:“我笑我自己厚待結盟的兄弟,而排斥親兄弟啊;我笑我自己厚待妻子前夫的兒子,而排斥我前妻的兒子啊。與先生有什麼關系,卻這樣生氣?”劉聽了很慚愧,無話可說。過一會兒聽到屋頂上朗誦《論語》:“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語之言,能無悅乎?繹之為貴。”(有道理的話能不聽從嗎,改了就為貴;委婉的話能不喜歡嗎,懂了就為貴)歎息數聲就平靜了。劉從此稍微改變他的行為。後來我把這事告訴邵暗谷。暗谷說:“這是至親密友都難以說出來的話,而狐狸能說出來。正所謂正經莊重的話難以接受,而狐狸用诙諧的方式讓人醒悟,就是那東方朔(漢朝人,滑稽多智)又能強多少呢?你如果到劉氏的倉庫,應當向倉門三拜。”

 

  135、瑪納斯有流放犯人的妻子,進山砍柴,突然被瑪哈沁抓住(瑪哈沁是,額魯特的流民,沒有首領,沒有部族,或數十人為一隊,或數人為一隊,出沒深山中,遇飛禽就吃飛禽,遇走獸就吃走獸,遇人就吃人),那婦人被抓住後,脫光衣服綁在樹上,烈火在旁邊燃燒,剛割左大腿一塊肉,忽然聽到火器一聲震響,人喊馬叫,馬蹄聲響徹林谷,瑪哈沁以為是官軍圍過來,丟下婦人逃走了。原來是軍營士兵放馬,偶然用鳥槍打野雞,誤中了馬尾巴,有一馬跳起來,群馬都受驚了,相互跑進萬山中,士兵一起喊叫追趕,假使少晚一點,那麼這婦人血肉狼藉了,豈不是有什麼指使嗎?婦人從此就吃長素,曾經對別人說:“我不是拜佛求福的。天下的痛苦莫過於割肉了,天下的恐怖,也莫無過於被綁住等待割肉了。我每當見到屠宰,就想起自己受割的楚毒時,想那眾生,它們的痛苦恐怖也必定如我一樣,所以不能下咽了。”這話也可以告訴世上的貪吃肉類的人啊。

136、奴子劉琪,養有一牛一狗,牛見狗就要頂,狗見牛就要咬,每次斗到血流不止,但是牛只是頂這狗,見其他狗就不頂;狗也只是咬這牛,見其他牛就不咬。後來分開系在兩個地方,牛或聽到狗叫,狗或聽到牛聲,都昂首注視。後來先父姚安公在戶部做官,我隨從到京城,不知道它們兩個究竟怎麼樣了。有人說:“禽獸不能說話,都能記得前生。這牛這狗,大概就是佛經所說的過去世有冤,如今還相識吧?”我認為過去世有冤的說法,確鑿無疑,說是能記得前生,那似乎未必。親戚中有姑嫂相互矛盾,嫂子與其他小姑都和睦,只是與這小姑好像有仇;小姑與其他嫂子都和睦,只是與這嫂子好像有仇,這難道是能記前生嗎?大概是怨毒的念頭,根植在性識中,一朝相遇,就如相反的藥,雖然是枯根朽草,本來各自沒知覺,但那氣味自然能激斗罷了。因果糾纏,沒有不報的,三生(前生今生後生)只是一瞬間,就在極小仇視中快意了。

  137、兩世做夫婦的如韋皋、玉箫這樣的,大要是有的了。景州的李西崖說,乙丑年會試,見到貴州有一孝廉,敘述他家鄉有人家生一兒子,剛能說話,就說“我前生是誰的女兒,誰的妻子,丈夫的名字叫什麼,我死時是多少歲,今年應當多少歲,原來住的地方,距離現在人家四五天路程而已。”這話漸漸傳開,到十四五歲時,他的前世丈夫知道有這個說法,就來尋問,相見流淚,敘述前生的事完全相符合。當晚就抱被子同睡,那母親不能禁止,有疑而去竊聽,熄滅燈燭以後,已經妮妮地說起小兒女的私情話了。母親發怒,趕走那前世的丈夫,這兒子氣憤不吃飯,那前世丈夫也住留在旅店不肯走。有一日防范偶然疏漏,竟然一起逃走了,不知去向。奇怪啊這事,自古沒聽說過啊,這就是“發乎情而不止乎禮”(原文是“發乎情止乎禮”,意思是雖有情也要守禮法)了。

 

  138、東光的霍從占說,有一富家女,五六歲時,因為夜晚出去看戲,被人拐賣了。過了五六年,那拐賣的人販子敗露了,供出他曾經用藥迷騙了這個女孩,官府追查下來,女孩才得以回家。歸來時看那肌膚上,鞭痕、杖痕、剪痕、錐痕、烙痕、燙痕、爪痕、齒痕,布滿全身就像刻畫的一樣,她母親抱著她哭泣了好幾天,每一提起,就淚滿衣襟。先前是,女孩自己說被拐那家主母殘暴沒有人性,年幼時不知怎麼辦,只有膽戰心驚等死而已。漸漸長大後,受不了痛楚,就想自殺,夜裡夢到老人說:“你不要尋短見。再烙兩次,鞭打一百,業報就滿了。”果然有一天綁在樹上受鞭打,剛滿一百下,縣裡差人的傳票就到了。原來女孩的母親對待丫環也極殘忍,凡是旁邊驚恐侍立的丫環,少有不帶血痕的,女主人回眼一看,那左右侍奉的丫環就面無人色,所以神示現報應在她女兒身上啊。但她竟然不知改悔,後來脖子上長膿瘡死了,子孫現在也衰落微弱了。從占又說:“有一官宦家的婦人對待丫環的過錯,不加鞭打,只是脫去下衣使丫環露體趴在地上,她自己說這就如蒲鞭打人沒有痛苦只是羞辱是一樣的。後來官宦婦人患顛痫病,每當防范疏忽,她就裸體跳舞等等。”

 

  139、及孺愛先生說,他的僕人從鄰村喝酒回來,醉倒在路上,醒來露水沾濕衣服,月已到午夜時分了。正要起身時,見一人哆嗦著站在樹後,喝問:“是誰?”回答說:“先生別害怕,我是鬼,這裡的群鬼喜歡戲弄人,我來為先生守護而已。”問:“從不認識,為什麼來守護?”答:“先生忘了嗎?我死以後,有人給我妻子婦造謠言,先生抱不平而為她辯白。所以九泉之下感恩啊。”說完就消失了。但僕人沒來得及問他是誰,也不記得有這事。大概無心的一句話,黃土下已經知道了。那麼有意造搖的,那冥冥之中難道沒有咬牙切齒的嗎?

 

  140、滄州插花廟的老尼師董氏說,曾經夜半睡醒,聽到佛殿敲磬的聲音铿铿響,好像有人在禮拜。第二天告訴她徒弟,回答說:“是師父耳鳴了。”到夜裡又響,就悄悄起來輕手輕腳偷看,佛堂青燈閃爍,依稀看見,敲磬的人,是她的亡師,一少婦對佛像長跪,小聲絮語祈禱,面向裡邊,不知是誰。細聽少婦的祈禱詞,卻是為丈夫的病求福。董驚慌失措,觸動了紅門,陰氣籠罩,燈光突然暗下來,等到再明亮卻已不見了。先外祖雪峰張公說:“這少婦已經入黃泉,還在擔憂丈夫的病,聽了使人更增伉俪情深。”董尼師又說,附近有一賣花老婦,夜裡經過某氏的墓,突然看見某夫人的魂立在樹下,用手招她。老婦無路可退,因此戰戰驚驚拜見。某夫人說:“我夜夜在這裡,等候一相識的人寄信,望眼欲穿,如今才見到你,回去告訴我女兒我女婿,一切陰謀,鬼神全都知道,不要枉費心力。我在冥府,大大的受鞭笞,地下先亡的人,更是受到人人唾罵,無地自容,只有天天躲在樹邊,淒風苦雨,萬種辛酸,還不知沉淪多久,能夠再生。好像聽說須要剝奪小公子的財產,等到財產耗盡,我才有生路啊。另外女婿有密信幾張,我病中放在小貝雕箱子裡,囑咐他找出來毀滅,免得以後成為把柄。”叮囑再三,嗚嗚地哭著滅失了。老婦偷偷去告訴那女兒。女兒發怒說:“是為小公子游說嗎?”後來在箱子中看見先前的信,才感到害怕。後來女家漸漸敗落,親戚中知道這事的,都合掌說:“某夫人快有生路了。”

 

  141、滄州的盲人蔡某,每次路過南山樓下,就有一老漢請他彈唱,並且一起喝酒,漸漸親密,也時常到蔡家共飲。老漢說自己姓蒲,江西人,因為販賣磁器到這裡,時間久了覺出他是狐狸,但交情很深了,狐狸不忌諱,蔡也不害怕了。當時有因為涉及閨房隱私的流言蜚語引起打官司的事,眾人議論紛紛,盲人偶爾提起說:“先生既然通靈,必定知道真相。”狐狸不高興地說:“我們是修道人,怎麼能干預人家的瑣事。那閨房秘地,男女幽會,暧昧難明,容易引起嫌疑。一只狗見到影子叫,常常是百只狗跟著叫,即使是真的,關外人什麼事呢,卻因為一時口快,使他人的子孫幾世蒙羞?這已經是傷天害理,遭鬼神的忌恨了。何況杯弓蛇影,恍恍惚惚沒有憑據,卻添油加醋的誇張,好像親眼看到一樣,使人忍無可忍,辨又辯不清,往往導致抑郁難言,含冤而死,那怨毒之氣,多少劫也難消除,如果有靈,怎麼能沒有業報,恐怕刀山劍樹上,不能不為這種人留一個位子啊。你一向樸實,聽到這事也應當掩耳當沒聽見,卻要追求真偽,想要干什麼呢?難道因為失明不夠,還要拔舌頭嗎?”狐狸放下杯子就走了,從此絕跡。蔡很愧悔,自打臉頰,常對人說這事勸戒別人,不隱瞞啊。

 

  142、鄉裡有姓古的人家,以殺屠牛為業,殺的牛不可細數,後來古老漢雙目失明,古老太臨終時,肌膚潰爛,痛苦萬狀。她自己說“冥司仿照殺牛的方法割我”,呼叫一個多月,才死去。我的侍姬的母親沈老太親眼見到這事。殺生的罪業最重,牛有功於莊稼,殺牛的罪業尤其重。《冥祥記》中記載晉朝庾紹的事,已經有“應該勤奮精進,不可殺生,如果不能都斷,可不要宰牛”這樣的話。這是戒殺牛的最古記載了。《宣室志》中記載夜叉與人雜居就生瘟疫,只是回避不吃牛肉的人,《酉陽雜俎》也有記載。現今不吃牛肉的人遇到瘟疫,確實不傳染,小說可不是完全沒有根據啊。

 

  143、我的學生蕭山人汪輝祖,字煥曾,乾隆乙未年的進士,現今是湖南寧遠縣的知縣。沒有中舉前,一直在做幕僚,撰寫《佐治藥言》二卷。其中記載近期的時事數條,很可以作為執法的戒鑒。有一條說,孫景溪先生,名諱是爾周,當吳橋縣令時,他的幕僚葉某,一天晚上正在飲酒,忽然倒在地上,過了兩個時辰才醒來。第二天關門在屋裡寫好黃紙文書,趕往城隍廟祭拜,別人不明白他是怎麼回事。過了六天,又像先前一樣倒地,良久才起來,就請求搬遷住到官署外。他自己說“八年前,在山東館陶縣當幕僚,有讀書人狀告惡少調戲他的妻子,本來打算請縣令專懲惡少,不必讓婦人來對質,而辦案的謝某,想借機看看婦人的姿色,慫恿傳訊婦人到堂,致使婦人上吊死了,惡少也抵命了。如今惡少控告到冥府,認為‘婦人不死他就不會死,而婦人的死是因為幕僚的傳訊’,館陶的城隍神發傳票來抓他,昨天他寫文書申辨,認為婦人本來應該對質,而且最先起意的是謝某。不久又來傳票,說‘傳訊的本意是窺探人家的姿色,不是為了人家的冤情,雖然是謝某先起念頭,但實際負責的是葉某,謝某已經被抓來,葉某也不能寬容’,我必定不免一死了”,過了一晚就死了。又一條說,浙江司法部門的同大人說,乾隆乙亥年秋審時,偶然在一天夜晚悄悄出去察看各官吏辦案的情況,當時看樣子都已經酣睡了,只有一室的燈燭明亮,從窗縫偷看,見一吏員正在讀案卷,桌前站立一老翁和一少婦,同很驚駭,再看看是怎麼回事。見吏員先是抄寫一簽,隨即又毀掉重寫,少婦拜退,吏員又抽一卷沉思良久,書寫一簽,老翁也行禮退去。同後來傳喚這個吏員詢問,原來先審理的案卷是台州因奸致死一案,先判緩刑,又想身為讀書人,敗壞道德釀成命案,改為情實(立即執行);後來的案卷,是寧波互相斗毆致死一案,先判情實,又想到討債有理,防衛過當誤傷人命,改為緩刑。這才知道少婦是被害死的剛烈魂魄,老翁是被關押囚犯的已死父親的靈體了。又一條說,秀水縣官署有愛日樓,樓板樓梯年久失修,陰雨天就聽到鬼的哭泣聲,一老吏員說,康熙年間,縣令的母親愛誦佛號,因而建造這樓。雍正初年有縣令帶著姓胡的幕僚來上任,盛夏不想見人,獨自在樓上,案卷飲食都吊上吊下。一天聽到樓上有慘叫聲,侍從急忙從樓梯上去,發現胡裸體全身是血,自己刺破肚子,並碎割身體,像刻畫的一樣。自己說“往昔在湖南某縣當幕僚,有奸夫殺本夫的案子,奸婦向官府自首,我恐怕縣令有失察的過失,按查訪捉拿歸案上報,婦人於是被判碎割的死罪。剛才見一神引領婦人來,拿刀刺我肚子,其他就不知道了”,呼號兩晚而死。又一條說,吳興的某人因為會治理錢糧有名聲,偶然被同事怠慢,因此向上官密告那同事有貪污的事,竟然下了大牢,後來自己咬舌而死。又有無錫的張某在歸安縣為縣令裘魯青當幕僚,有奸夫殺本夫的案子,裘因為婦人沒有同謀,想為婦人脫罪,張大聲說:“趙盾(春秋時晉國人)不討賊就是殺害國君,許止(春秋時許國人)不嘗藥就是殺害父親,春秋有誅心的說法,這不可以放縱啊。”婦人竟然判死罪。後來張夢到一女子披頭散發手裡拿劍,悲憤而來說:“我沒有死罪,你為什麼急著幫腔?”用刀刺他,張覺得被刺的地方很痛,從此夜夜鬧厲鬼,直到張死去。又一條說,蕭山縣的韓其相先生,少年時就會寫狀子,總是考不科舉,而且沒有兒子,已經不想進取了。雍正癸卯年在公安縣當幕僚,夢到神對他說:“你因筆造的孽太多,削減完了你的福報。如今你辦案仁慈寬恕,賞你科舉功名以及兒子,趕緊回去。”韓還不相信,第二晚又夢到了,當時已是七月初旬,韓回答試期來不及,神說:“我能送你啊。”醒後急忙整理回家的行裝,坐船很順風,八月初二日就到達杭州,按臨時追加的名額參加考式。第二年,果然生一兒子。汪輝祖忠厚樸實有古人的風范,他所說的應當不是妄言。又有《囚關絕嗣》記錄一條說,平湖的楊研耕,在虞鄉縣當幕僚時,縣令兼管臨晉縣,有疑案很久沒有定,後來查實是弟弟打死兄長。楊夜裡判完案卷,沒有來得及熄滅燈燭就睡下了,忽然聽到床上的帳鉤響,床帳微微開啟,楊以為是風吹的,過一會兒又響,楊就掀開床帳掛到鉤上,有白胡須老人跪在床前叩頭,喝叱就不見了,而桌上有紙翻動的聲音,楊急忙起來看,就是他判的案卷。反復細看,罪確實沒有錯,只是他家四代單傳,到他父親才生下兩個兒子,一個死於非命,一個又伏法,那到五代就斷了。因此毀掉卷子還是依舊存疑,大概以存疑為好啊。我以為按王法論,滅天倫的人必定判死罪;按人情論,絕後的人也可憐憫。生與殺都有不妥,仁與義終究兩難了。如果非要委曲求全,那種認為殺人償命,死者的冤已經伸張,但伸張自己的冤而斷了祖父的祭祀,那兄長有靈能知道的話,必定不願意,使他達到願望,這就沒有人心了。所以雖然不償命也不算枉法,這是一種說法。有人又認為論情是一個人的事,論法是天下人的事啊,假使凡是只有兄弟二人的,弟弟殺了兄長,可憐他絕後就都不償命,那奪產殺兄的就多了,那用什麼法來維持人倫綱紀呢?這又未嘗不是一個說法啊。看樣子沒有皋陶(傳說司法鼻祖)來,這案子實在難斷,就留著等待明理的人來論定可以了。

144、劉香畹說,有一舉人很會積蓄,但為人吝啬。他妹家相當貧因,當時快到除夕,沒米下鍋了,他妹冒著風雪徒步走數十裡,向舉人求借三五兩銀子,承諾明年春天用她丈夫教書的收入償還,舉人堅持沒有富余不借。他母親流淚幫助說情,舉人還是推托。母親摘下發簪交給他妹妹,舉人依舊不聞不問。當晚有盜賊打牆洞進去,偷光了舉人家所有的財物,但舉人害怕輿論,不敢告官追捕。過了半年,盜賊在別的縣事敗,招供出曾經偷竊過舉人家,偷到的財物還存有十分之七,縣裡發文書來問,舉人又迫於輿論,不敢去認領。他妻子惜財不能忍,因此派兒子去認領了。舉人內心忏愧,避不見人半年多。可是母子天性,兄妹至情,因為吝啬,就如陌生人不理,這真是令人扼腕歎息啊。而盜賊突然偷去,使人感到快意,失了財物卻不敢說,財物找回不敢取,又使人再一次快意,至於失去財物的心痛,自己掩蓋自己的過失,又被妻子敗露,過失終究沒能掩蓋住,更使人加倍快意。這事反復變故,是這樣的巧妙,難道不像是有誰在安排嗎?但是能忏愧不見人,我認為還是有善的一面,擴展這一忏愧,就可以做到孝順長輩友愛弟妹而聞名了。

  145、海陽鞠庭和前輩說,一官宦家的婦人臨終,左手拉著幼兒,右手拉著幼女,哽咽而死,她抓兒女的手使勁才能掰開,目光炯炯還不願瞑目。後來在燈前月下,往往隱隱看見她的形像,但呼叫她不回應,問她也不說話,招喚她不來,靠近她就不見了,有時幾晚上不出現,有時一晚上出現多次,有人看見她在某人面前,而某人反而看不見,有人這裡正看見她,而別處又看見她,大概是如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眼就消失,一彈指就出生。雖然不為害,但人人感覺有一先亡的夫人在身邊,所以後妻對待前妻的子女,不敢有分別心,丫環僕人,對待前妻的子女,也不敢有欺侮心。直到男婚女嫁,才漸漸看不見了,但過幾年,偶爾出現一下。所以一家人總是戰戰兢兢,就如她在旁邊,有懷疑是狐魅假冒,也是一種說法。但是狐魅干擾人,而她不靠近人,況且狐魅又為什麼有義務,而辛苦十多年,為她時不時的表現這個幻影呢?大概是留戀到極點,精靈不散吧,而做為別人的子女,知道父母的用心,死後而深切到這樣的地步,也是可以怆然感念的吧?

 

  146、戴遂堂先生說:曾經見一大人物,四月八日那天,在佛寺做佛事禮忏放生,偶然散步賞花,遇到一雲游的僧人合掌說:“大人來這裡什麼事?”回答:“作好事啊。”又問:“為什麼今天作好事?”說:“佛誕日啊。”又問:“佛誕日才作好事,其余三百五十九天,都不應當作好事嗎?大人今天放生,是眼前功德,不知年年歲歲在廚房宰殺的,能抵得了這個數嗎?”大人物一時不能應對。知客僧代大人物喝叱說:“貴人來護法,為三寶增光,窮和尚怎麼敢亂講?”雲游僧邊走邊笑說:“紫衣和尚(被朝庭封賞的和尚)不說,窮和尚不得不說啊。”說完就走了,不知去向。有一老僧私下感歎道:“這僧人太不懂方便,但在我佛法中,自然是突然聽到獅子吼了。”昔日五台山的高僧明玉曾經說:“心心念佛,就是惡意不生,不是每天念幾聲佛,就是功德啊;天天持齋,就是殺業永遠斷除,不是每月斷幾天,就是功德啊。平時大魚大肉,百吃不厭,而每月限定某天某天不吃肉,叫做善人。那麼然則公開受賄,毫不飾貪心,而每月限定某天某天不收錢財,叫做廉潔的官吏嗎?”他的話與這雲游僧的話好像相似。李杏甫總憲卻說:“這是對他的教法而說的罷了。那些上流人士終身吃素,恐怕做不到,能有幾天持月齋,就有幾天可以減少殺生,能有幾人持月齋,就有幾人可以減少殺生。不是比完全不戒殺要好嗎?”這也是見智見仁,各有各的道理,但不知明玉師如果在這裡,還會不會有辯駁呢?

 

  147、恆王府的長史東鄂洛(據八旗氏族譜的記錄曾經叫董鄂,但他自己寫成東鄂,案卷資料上,也是寫成東鄂,《公羊傳》所謂的名從主人啊)被下放到瑪納斯,屬烏魯木齊的分支。有一天到烏魯木齊,因為避暑晚上行路,在樹下休息,遇到有一人半跪,向他問好,說是士卒劉青。東與他說話良久,上馬要走,劉青說:“有件小事麻煩大人捎帶一句話,掌印房的官奴喜兒欠我的錢三百,我很貧窮,應該還我了。”東第二天見到喜兒,把劉青的話告放他,喜兒嚇得汗如雨下,面如死灰,東覺得奇怪問怎麼回事,這才知道劉青早就病死了。當初劉青死的時候,陳竹山憐憫他的勤謹,拿三百錢交給喜兒去市集買祭酒肉紙錢去祭奠。喜兒認為劉青沒有親屬,於是全都貪污了,事情沒人知道,想不到鬼會來索討。竹山本來不信因果,這時很恐懼說:“這事不假,這話不是假借編造的。我以為人生作惡,只怕別人知道,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就可為所欲為啊。如今才知道沒有鬼的說法,是不可靠的。”那麼有虧心事的人,就可要小心了。

 

  148、僧人念誦的《焰口經》,文詞很通俗,但是聽說那召魂施食的梵咒,卻確實是佛傳來來的。我在烏魯木齊時,偶然與同事談論這事,有認同有不認同的,掌印房的官奴白六,原本是大盜流放來的,突然說:“這事不假啊,我曾遇到一大家族放焰口法會,相乘他們忙亂時行事,但是沒有機會,我趴在高樓檐角上,見下面搖鈴誦咒時,有黑影無數,高有二三尺,有的翻牆進去,有的從洞口進去,來來往往,凡是沒有人的地主都擠滿了。等到撒米時,忽聚忽散,忽前忽後,好像圍繞爭搶,並有仰頭接俯身揀的樣子,並且仿佛依稀,形體如輕煙,那形狀有點像人,只是看不清五官四肢罷了。那麼鬼還要求食,不信有這樣的事嗎?

 

  149、獻縣的捕役樊長,與他的同伴去抓一個大盜,大盜逃脫,就抓他妻子到官店(捕役拷問的地方叫官店,其實是私人住宅)。同伴抱著盜妻調戲,婦人害怕挨打,不敢掙扎,只有低頭哭泣,已經解開衣帶了。樊長突然發現,怒斥道:“誰沒有妻女,誰能保證妻女不遭危難,落到他人手裡,你敢這麼干,我現在就告官。”他的同伴害怕而止住,當時是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時(19-21點)。樊長的女兒嫁給農家婦,當夜被盜賊劫走,已經脫衣反綁,就要被污辱,也是被另一盜賊呵止了,時間子時(23-01點),中間僅僅隔了一個亥時而已。第二天,樊長聽到消息,仰面朝天,驚得直吐舌頭。

 

  150、鄉裡有張老太,她自己說曾經走無常(可以自由來往冥間),現今告免不做了。昔日到陰府,曾經問冥吏:“信佛有益嗎?”吏說:“佛只是勸人為善,為善自然有福,不佛降福啊。如果供養求佛就降福,那清廉的官吏尚且不受賄賂,何況佛能受賄賂嗎?”又問:“忏悔有益嗎?”吏說:“忏悔必須勇猛精進,努力改過錯。現今的人忏悔,只是求免罪,又怎麼會有益呢?”這話不是女巫能說出來的,似乎是有教導的吧。

 

  151、隋書記載蘭陵公主為後夫殉死,排在《列女傳》的首位,很違背史法(祖君彥的檄文(討伐隋炀帝的文字)說,蘭陵公主是被隋炀帝逼死的),大概是要突出隋炀帝的惡吧,應當以歷史文獻為正。滄州的醫生張作霖說,他們鄉裡有少婦,丈夫死後沒到兩年就改嫁了,過兩年,後夫又死了,於是發誓不再嫁人,竟然守志終身。那少婦曾經去慰問一個鄰婦的病,鄰婦忽然瞪眼像少婦前夫的語氣說:“你甘願為後夫守志,不為我守,為什麼?”少婦堅毅地說:“你不以結發夫妻對待我,三年中沒有過一句真心話,我怎麼能為你守;他不因為我再嫁而輕視我,兩年中,恩深義重,我怎麼能不為他守。你不反省自己,還敢怪別人嗎?”鬼竟然無話可說走了。這與蘭陵公主的事相類似。大概也像豫讓的“眾人遇我,眾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大意是你怎麼待我,我就怎麼待你)的意思一樣吧。

 

  152、族叔行止說,有農家婦與小姑都很秀麗,月夜下乘涼,一起睡在屋檐下,突然見有赤發青面鬼,從牛欄後面出來,旋轉跳躍,好像要吃人。當時男子都外出守莊稼,姑嫂驚恐不敢出聲,鬼一個一個拖去強奸了。事後正要跳上短牆離去,忽然嗷叫一聲,倒栽在地上,農婦見他很久不動,才敢叫人。鄰裡趕緊來看,原來牆內一鬼,是鄉裡的某惡少,已經昏迷不知人事。牆外一鬼屹然立著,卻是社公祠中的土偶。父老認為社公有靈,商議說天亮要去祭祀。一少年啞然失笑說:“某甲總是五更出來擔糞,我是故意惡搞抱神祠裡的鬼像放在路邊,好嚇嚇他,博取一笑,不料遇到這個假鬼,誤以為是真鬼把他嚇趴下了,社公哪有靈呢?”人群中一老頭說:“某甲天天擔糞,你為什麼他日不惡搞,而在這一天惡搞呢?惡搞的辦法也多了,你為什麼忽然抱這土偶呢?土偶什麼地方不可以放,你為什麼偏偏放到這家牆外呢?這其間實在是有神的作用,你自己不知道罷了。”於是共同集資作祭祀,那惡少被父母抬回去,躺了幾天,竟然沒醒過來。

 

  153、先曾祖潤生公,曾在襄陽見一僧人,原本是惠登相(明末農民起義首領)的幕僚,敘述明末流寇的事很熟悉,所以互相感歎劫數難逃。僧說:“我認為,劫數是人造成的,不是上天安排啊。明朝末年,殺戮奸淫搶掠的慘狀,黃巢(唐末農民起義首領)的‘流血三千裡’都不算什麼了。從明朝中葉以後,官吏大都貪虐,紳士大都暴橫,民間風俗也大都奸盜詐偽,無所不作。因此下面伏藏怨毒,上面引起神怒,累積百年的冤憤之氣,就一下子發作了。根據我的見聞,那受禍最殘酷的,都是那作惡最重的啊,這能說是天數嗎?昔日在賊中,見他們綁一世家子弟跪在軍營前,卻抱著他的妻妾飲酒,問他:‘敢怒嗎?’回答:‘不敢。’問:‘願受奴役嗎?’回答:‘願。’就放了他讓在旁邊倒酒侍候。旁觀的人歎息不忍心,有一老翁落難在賊中,說:‘我今天才知道因果不虛了。’說是世家子弟的祖上曾經調戲僕人的妻子,僕人有冒犯的話,就把僕人綁在槐樹上打,讓他旁觀主人與他妻子同床。就這一點,可以類推了。”在座有脾氣粗豪的人說:“大魚吃小魚,猛鳥欺群鳥,神不發怒,為什麼只對人發怒呢?”僧回頭說:“那是魚鳥罷了,人是魚鳥嗎?”豪人不高興地走了。第二天,帶客人到僧人住的寺院,想羞辱僧人,僧人卻已經離去,牆上大寫二十字:“你也不必言,我也不必說,樓下寂無人,樓上有明月。”懷疑是敲諷刺豪人有見不得人的事。後來豪人終於被毀滅了他的宗族。

 

  154、景州的申謙居先生,名諱叫诩,是先父姚安公癸巳年的同年考生,天性溫和平易,平生沒有怒過。但孤傲高潔,特立獨行,一點惡習不沾,有古人耿直的風范。穿的一定是粗袍,吃的一定是粗茶淡飯,偶然有學生送給他的肉,拿到集市中換成豆腐,說:“不是好與眾不同,實在是吃不慣啊。”曾經從河間府歲考回來,使童子牽一驢,童子走累了,就讓童子騎而自己牽。旁晚遇到下雨,就到破神廟中住宿,廟止有一間屋子,沒有別的東西,而地下髒亂不能坐,就摘下門板一扇橫躺在門前。夜半睡醒,聽到廟裡小聲說:“想出去回避先生,先生擋在門口我出不去。”申說:“你在門內,我在門外,各不相干,何必回避?”過一會兒又小聲說:“男女有別,先生應該讓放我出去。”先生說:“門內門外就是有別,出來反而無別了。”翻身繼續酣睡。到天亮,有村民看見,驚駭地說:“這裡面有狐狸,曾經出來媚惑少年,有人進廟就被瓦礫攻擊,先生怎麼平安無事呢?”申後來偶然與姚安公談起,摸著胡子笑道:“還有狐狸想要媚惑我,也是大奇事。”姚安公取笑說:“狐狸就是媚盡天下人,也斷然輪不到先生。應當是特立獨行,狐狸也沒見過,不知是何方神聖,所以敬而遠之了。”

155、我有莊園在滄州南邊,叫做上河涯,如今已賣了。過去有水明樓五間,向下看見衛河,帆船來往在欄桿下,與外祖父雪峰張公家的度帆樓,都是閒來眺望的好去處。先祖母太夫人夏天常來這裡乘涼,孫子們輪番來侍候。有一天,我推窗南望,見男女數十人登上一渡船,纜繩已經解開,有一人忽然奮起一拳,擊中一老漢掉進岸邊淺水中,衣服鞋子都濕透了,正坐起來憤恨,船已遠去。這時衛河暴漲,洪波直接傾瀉下來,洶湧奔騰有聲,一糧船張開雙帆順流下來,急速如箭射,撞上渡船頓時如碎片,數十人都淹沒了,只有這老漢留下來。老漢於是轉怒為喜,合掌念誦佛號。問他去哪裡,他說:“昨天聽說有族弟為了二十兩銀子,賣童養媳給別人做妾,因為今天立字據,就急忙質押田產換得銀子夠那個數,帶去贖回童養媳罷了。”眾人同聲說:“這一擊打,是神指使的啊。”催促他換渡船送他過去。當時我才十歲,只聽說是趙家莊人,可惜沒問他名姓,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又先太夫人說:“滄州人家有某甲逼嫁弟妻的,而且賣兩個侄女到青樓妓院去,鄉裡人都抱不平。有一天,某甲帶著銀子販運綠豆,乘大船到天津,晚上停在河邊,坐在船舷邊洗腳,忽然西岸有一鹽船,纖繩中斷,橫掃過來。兩船舷相交,某甲從膝蓋以下筋骨粉碎如切割一樣,號叫幾天才死。先外祖的一僕人聽了,急忙奔來告訴說:‘某甲得這樣的慘禍,真是大怪事。’先外祖緩緩地說:‘這事不怪,如果終究不這樣,反到是怪事了。’這是雍正甲辰乙巳年間的事。”

  156、交河縣的王洪緒說,高川的劉某住宅有七間屋,自己住中間的三間,東廂房三間因為妻子死後沒有安葬的地方,停放棺材裡面。西廂房二間,是幼子與她妹妹住。一天晚上,聽到幼兒啼哭很急,而沒有聽到妹說話,懷疑她在廚房沒回屋,從窗縫看是不是息燈了,月光明朗下,見黑煙一道,蜿蜒從東廂房的門出來,萦繞在西廂房的窗下,很久不離去。直到妹妹醒來安撫幼兒,黑煙才冉冉地收斂回到東廂房去,劉心裡知道是妻子的魂了。從這以後每當月夜聽到幼兒啼哭,劉就悄悄起來偷看,見到情形都是一樣。後來告訴她妹妹,妹妹聽了很感泣。悲傷啊,父母的心,死後尚且不忘他們的孩子嗎?做為別人的孩子追念他們的父母,能像這樣執著嗎?

 

  157、堂孫樹寶說,韓店的史某,貧困極了,父親將去世,家中惟有一件青布袍,想用來裝斂棺材,他母親說:“家裡已經沒米下鍋,拿這袍子換米還可以多活一個多月,為什麼埋到土裡呢?”史某不忍心,終究裝斂了,這事有很多人知道。恰好有人丟失銀钏,始終找不到,史某忽然在糞坑中揀到。人都說:“這是上天補償你的,表彰你的孝啊。”丟失銀钏的失主用錢六千贖回,恰好符合布袍的價錢,這是最近的事。有人說是偶然碰巧,我說:“如認為是偶然發生的,那王祥臥冰(二十四孝之一)就得不到魚,孟宗哭竹(二十四孝之一)就得不到筍啊。幽明的感應,常常用一件事顯示它的玄機罷了,你們哪裡明白呢?”

 

  158、景州的李晴嶙說,有劉生在古寺教書,一天晚上,月光微弱,聽到窗外有淅淅聲,從縫隙看去,牆的缺口處似乎有兩個人影,急忙呼叫有盜賊,忽然隔牆有人說話:“我們不是盜賊,是來有求於先生的。”劉驚駭問:“求什麼?”回答:“我們因為過去造惡業,墮落在餓鬼道中,已經將近一百年,每當聞到僧廚做飯,就饑餓如火燒一樣痛苦,發現先生似乎有慈心,殘羹剩飯,賞賜灑一點奠祭一下,可以嗎?”劉問:“佛家做經忏法會,完全能救濟冥間眾生,為什麼不向寺院僧人求超度呢?”回答:“鬼遇到超度,也是要有前因的。我們過去生中,鑽營官場,勢力旺盛就去巴結,勢力衰敗就轉身不理如過路人,正當我們得志的時候,本來沒有扶窮救困,造有善因,如今勢敗,又怎麼能遇到這樣的善緣呢?幸運的是受賄賂豐厚,不太吝惜,孤寒舊友,還有一點點周濟,所以有時能遇到憐憫我們的,得一點點剩湯,不然,就如目犍連的母親在大地獄中,飯到口邊,都化為猛火,就是佛力也沒有辦法了。”劉生心中憐憫,答應它們的請求,鬼感激帶著哭聲離去。從此劉常把殘羹剩酒灑在牆外,也好像有蟲叫聲,但不見形像,也聽不到說話。過了一年多,夜裡聽到牆外呼叫說:“照顧我們這麼久,今天特來告別先生。”劉生問:“要去那裡?”鬼說:“我二人沒辦法求解脫,想到只有作善超度自己,這林子裡野鳥很多,有來彈射的,我們先驚動它們飛走;有來網捕的,我們先驅趕它們不要進入,因為這一念,感動神明,如今已能轉生了。”劉生曾經把這事告訴人們說:“沉淪的鬼,還能濟物放生,人怎麼可以推脫不能呢?”

 

  159、廚房做飯的曹老太,她兒子是僧人,說曾經見廣東一官員,到寺廟供齋飯,說“他妻子亡故已有十九年,一天晚上,在燈下現形說:‘自從到了黃泉,無時不想念,還希望與郎君百年之後有相見一面,不料台今被安排輪生,從此茫茫萬古,沒有再相會的日期了。所以冒著冥司的禁忌,賄賂監管,特來告別罷了。’她丈夫又驚又痛,正要說什麼,忽然旋風進來,把她卷走了,還隱隱地聽到哭聲,所以來寺院供僧齋飯做禮忏,修來世的福啊”,這對夫婦,可說是兩不相負了。長恨歌說:“但令心如金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哪裡知道不是因為這一念,又種下來世因呢?

 

  160、劉睞,是滄州人,他母親是康熙壬申年出生的,到乾隆壬子年,已經一百零一歲,還很強健能吃飯,多次被朝庭恩诏表彰,鄉裡想為她報官照顧發放她財物,她卻推辭堅持不要。去年,想為她請建牌坊,也堅決不要。有人問為什麼不要,她慨然說:“貧家寡婦,天生命薄,正因為顛沛困苦,被神道憐憫,才能有這樣的壽命。一旦求過分的福報,死期就到了。”這老太的見識很高,估計她的生平,必定沒有爭爭吵吵分外的要求,應該是恬然清靜,頤養天年,所以能保證這樣的長壽了。

 

  161、某官眷顧一男童,性情柔婉,沒有市井俗態,也沒有驕寵任性,忽然哭泣幾天,眼睛都腫了。某官奇怪問他,男童慨然說:“我天天陪床,卻沒有覺得什麼不好,昨天在寓所中某人與某童子親昵,我從縫隙偷看,丑狀難言,因此想到我是一男子,而受這樣的污染,後悔來不及了,所以羞憤想死而已。”某官百般開解,男童始終怏怏不樂,最後終於逃走了。有人說:“已經改名換姓,讀書考試去了。”又有奴子張凱,起初是滄州的差役,後來夜裡聽到犯罪的人暗暗哭泣聲,心中受觸動辭職了,賣身給先父姚安公,他四十歲沒有兒子。有一天,他妻子將臨產,張凱悶悶不樂地說:“是女兒嗎?”生下來果然是,問他怎麼知道的,他說:“我做差役時,有某甲指控他妻子與鄰人張九私通,眾人知道是那婦人是冤枉的,但事情暧昧不明,沒有辦法證明清白。當時官派我拘捕張九,我禀告說:‘張九初五日因欠官稅被抓了,初八日被打十五大板放走了,現在不知在哪裡,請求寬限期限。’官檢查征稅的冊子,確實不錯,怒斥某人說:‘初七日張九正被關押,怎麼能到你妻子的房中呢?’杖責某人把他趕走了。其實是另一個張九,我借機拿來應付免了那婦人的冤枉。去年聽說那婦人死了,昨夜夢見她向我拜謝,知道她轉生為我女兒了。”後來這女兒嫁給商人婦,張凱夫婦老病,全都依賴她孝養送終。

 

  162、馮平宇說,有叫張四喜的,家中貧窮幫人傭工,流浪到萬全山中,遇到老夫婦收留他種地,愛他的勤苦,把女兒招贅他了。過了幾年,老夫婦說要去塞外看長女,四喜也帶著妻子離開了,久而久之漸漸發覺妻子是狐狸,感到與異類配偶很羞恥,趁她獨自一人時,偷偷用箭射她,射中左腿。狐女用手拔箭,一躍直接跳到四喜面前,拿箭責怪說:“郎君太負心,真是使人恨,雖然如此,其他狐狸媚人,苟且野合罷了,我是父母安排的,按禮儀結婚,有夫婦的情義。因三綱的道理,我不敢仇恨郎君,郎君既然嫌棄,我也不敢強要糾纏郎君。”握著四喜的手,痛哭,過了片刻,突然消失了。四喜回去,過幾年病死,沒有棺材裝斂,狐女忽然從外面哭著進來,拜見公婆,詳細述說事情的原委。並且說:“我沒有再嫁,所以敢來。”四喜母親感動,罵四喜沒良心,狐女低頭不語,鄰婦抱不平,也跟著罵。狐女瞪眼說:“父母罵兒子,沒什麼不可以。你怎麼當著人家的妻子,罵人家的丈夫?”轉身走了,不知去向。走後,在四喜的遺體旁發現白銀五兩,因而能夠安葬。後來四喜的父母貧困,往往在壇中箱子裡,無意發現錢米,大概也是狐女弄來的。人們都認為這狐狸不但形體變化成人,心也變化成人了。有人又說狐狸雖然知禮,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可能是馮平宇編這故事用來羞愧人不如狐吧。姚安公說:“平宇雖然是鄉村老漢,但心地誠實,平生沒有一字的虛妄,與他交談,木讷遲頓,不是能編故事的人啊。”

 

  163、清遠先生說一事:朱某有一丫環,很粗蠢,稍稍長大,漸漸慧黠,眉目也漸漸清秀媚人,因而娶她為妾。這妾很有心計,家務井井有條,米鹽瑣事,家人纖毫不敢欺瞞,有欺瞞就必定敗露。又善於囤積,凡是她要賣的東西,來年必定很貴,朱某因此漸漸富裕,就專房寵愛了。有一天忽然對朱說:“郎君知道我是誰嗎?”朱笑道:“你糊塗了嗎?”因此調笑地叫她小名說:“你不是某某人嗎?”妾說:“不是了,某某逃走很久了,如今在某地做某人的妻子,生的孩子已有七八歲。我本是狐女,郎君九世前是巨商,我那時是你的會計,郎君對我仁厚,而我貪污郎君三千多兩銀子,受冥府的谪罰墮落為狐狸身,修煉數百年,幸好能成道,但受這事的拖累,始終不能升仙,所以借這丫環逃走,變成她的樣子來奉事郎君。計算十多年來,所收入的完全夠抵償的了,現今我要屍解去了。我去之後,必定現出狐形,郎君可以交給某僕人埋葬。他必定剖屍而取我皮革,郎君不要怪罪他。他四世前成為餓屍時,我還沒有成道,曾經吃過他的屍體,就讓他碎裂我的屍體,這樣冤業才可以解啊。”說完化作狐狸撲倒地上,有相好女子高幾寸,從頭頂上,冉冉出去,那相貌是另一人了。朱不忍心而自己掩埋了,但後來還是被這僕人偷挖去,剝皮賣了,朱知道是過去的業障,很感歎而已。

 

  164、翰林院供事的茹某說,曾經訪友到邯鄲,當時主人沒回來,暫時住在城隍廟,正好有賣瓜的休息橫臥在神座前,一賣線的老頭住在廟裡,對賣瓜的說:“你不要這樣,神是有靈的啊。”賣瓜的說:“神怎麼會在這破屋裡?”老頭說:“在啊,我常常夜裡起來乘涼,聽到殿中有人聲,悄悄過去偷聽,就有狐狸在神前陳訴,大意是說鄰家狐狸媚惑一少年,少年將死還沒有斷氣時,狐狸還要誘惑他,少年家人很氣憤,叫獵人埋伏用火铳打狐狸,狐狸嚇得現形跑了,眾人呼叫追趕,狐狸不回自己的巢穴,而投奔一裡外的一鄰狐巢穴,眾人布網在那巢穴外,用火熏,全穴狐狸都死了,而這惹事的狐狸反倒乘機逃掉了,所以控告它嫁禍。城隍說:‘它害人而你受禍,控告也應該啊。但是你的子孫也有媚惑人的吧?’過了很久,狐狸才回應說:‘也有。’‘也曾害人嗎?’又很久,才回應說:‘也許有。’‘害了多少人呢?’狐狸不回答,城隍發怒,命令抽它的臉,狐狸才回應說:‘確實有幾十人。’城隍說:‘害了數十條命,償還數十條命,正好相當了,這是怨魂的作用,假借那狐狸報仇啊,你還控告什麼呢?’命令檢查檔案給這狐狸看,狐狸只好哭著離去。你怎麼能說不在呢?”這樣看來禍不是憑空發生的,雖然是意外的災難,也必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就事論事的人,不能完全知道它的原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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