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文摘自馬小星著《龍:一種未明的動物·來自松嫩平原的目擊扱告》一書

 

我所看到的黑龍

 

    198912月,上海人民出版社編輯出版的《中外書摘》第三卷第四期上,在《人間奇事》專欄裡,發表了一篇來自黑龍江省的徵文稿。全文如下:

 

    黑龍江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對山奶牛場(退休幹部)任殿元口述。

      

    黑龍江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博物館任青春整理。

      

    1944年陰曆八月(具體哪一天記不清了),我父親任佰金領著我(任殿元)和漁民叢來順(43歲)、謝八(38歲)等駕船出江打漁,我們出江少則三五天,多則十數天,整天在江上飄泊。和我們同行的四艘船加我們共五艘船,十多個人一起出海了。

      

    這天早晨,我們的船隻行進到了牡丹江南沿(這裡也歸肇源縣管轄,距肇源縣城偏西北30多里處),突然發現陳家圍子村後頭圍了許多人,估計要比陳家圍子全村人還多四倍。我們的船攏岸,向岸邊的一個人打聽,那個人小聲地告訴我們:“黑龍江的黑龍落到沙灘上了!”一聽這消息,我們既興備又緊張,我父親說:“魚上不上網不差這一會兒,走,看看去。”他是網戶塔,說了就當令,五隻船的十幾個人全上了岸,我們幾乎是跑著趕到的。一看那場景,把我父親那樣一輩子老漁鷹子的人都嚇呆了。但見一個黑色的巨型動物臥在沙灘上,它太大了!陳家圍子人在它身上搭了個棚子,整整十五領炕蓆,算起來得有二十多米長。頭頸比身子細,頭上沒有叉角,只是在前額上長了一個一尺多長的扁鏟型的角。臉型和畫上畫的龍差不多,長著七八根長鬚子,又粗又硬,還直抖動。它閉著雙眼,眼角圍了一團蒼蠅,它眼皮一動,蒼蠅就嗡地一聲飛開了。它長著四個爪子,看不准每個爪子幾個趾,因為四爪深深地插進沙灘裡,每個小腿都比小伙子的胳膊粗。它的身子前半部分粗;由於是臥在地上,能看出接近大人腰那麼高,估計直徑也得一米多。後腿以後的部分是尾巴,比前身細,但很長,足有八九米。整個形象就像個巨型四腳蚊(東北土話叫馬蛇子)。它通身是鱗,脊背上的鱗是鐵青色的,足有冰盤那麼大,形狀和鯉魚鱗差不多。它肚皮和爪子上的鱗是粉白色的,瞅著比脊背上的鱗鮮嫩,並且略小於脊背上的鱗。脊背上的鱗,乾巴巴的,像曬乾的魚坯子。大群的蒼蠅在它身上飛來飛去,它不時地抖動身上的鱗,發出乾澀的“咔咔”聲,每響一次,蒼蠅就嗡地飛起來,聲音一停,蒼蠅又落了下去。它身上的腥味極大,相距幾百米遠就能聞到。它身下臥著的地方已臥出了一條長溝,身邊四周的嫩雜草都被它踩倒了,可惜的是,看不出腳印是什麼圖案。

      

    陳家圍子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總共只有六十多口人,而在場的人卻有三百多,原來附近的任家亮子,瓦房子,尚臥子等好幾個村子的人全來了;他們中有挑桶的,端盆的,都拿著盛水工具,統統由陳家圍子村偽村長陳慶織,陳慶不許大家議論這個巨型動物,不許大家叫“龍”,只能稱“水蟲”。聽陳慶講,昨天下午他還來過這裡,什麼也沒有,今天早晨就有人看到了這“水蟲”,說明它是昨夜臥在這裡,今早被人發現的。陳慶組織陳家圍子人搭起了葦蓆棚子,然後讓男女老少挑水往“水蟲”身上澆,水一澆上去,“水蟲”身上的鱗隨之一抖動,人們就這樣一桶桶地往“水蟲”身上澆水。

      

    看了一個多時辰,我父親說:“走吧,明天再來看。”就這樣,我們十幾個人戀戀不捨地上了船,在船上大家還直議論。叢來順說:“如果這個水蟲沒有尾巴的話,那它就是禿尾巴老李。”謝八說:“這一定是黑龍江的黑龍,你沒看它通身都是黑色的嗎?”大家惦念著黑龍,連魚都沒打好。

      

    當天下午下起了大雨,到夜晩變成了暴雨,整整下了一夜,時緩時急。笫二天一早轉為牛毛細雨。我們五隻船直奔陳家圍子村後,趕到那兒一看,心涼了!曾經趴臥“黑龍”的地方現在只剩一條深溝,沙子裡還留有濃烈的腥味。據當地人講,“水蟲”是半夜走的,怎麼走的,到哪去了,誰也不知道,因為下暴下的夜晚不可能有人守候它。但我們清楚地看到有距它趴著的沙溝的東北還有一條深溝,明顯能看出是它站立起來時搞成的,這說明它極可能是朝東北方向走的,怎麼走卻是個謎。會不會是像飛機那樣行進一段後鱗片張開,騰空起飛了呢?但這只是猜測。

      

    再後來我們打魚到那兒就听當地人悄悄講,日本人封鎖這消息,不准到處亂講。以後就很少有人提起了,到如今已經有四十多年了,那動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們仍然不知道,但四十幾年前的情景歷歷在目,恍如昨天剛發生過的一樣。我常常想,如果當時不是在偽滿統治時期,如果當時有現代化的科學技術,有錄音、照像、錄像設備的話,那麼這個謎,也許早已揭開了。哪怕能留下一張黑白照片該有多麼珍貴啊!可惜沒有。我冒昧地做過猜測:那個巨型動物會不會真的是一條黑龍?為什麼它長得那麼像畫上的龍?會不會是我們祖先也曾看到過龍?當然,這些都是猜測。

      

    《中外書摘》在刊登這篇徵文稿的同時,還發表了作者任青春寫給編輯部的一封信:

      

編輯同志:

      

    想寫這篇文章是十年前的想法,因為我父親親眼看到了“龍”,這件事對我震動極大,我總覺得我應該把它記錄和整理出耒,這將是一份極珍貴的資料。事情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許多當年目擊者都去世了,如拙稿中的叢來順、謝八等早已去世,就是我父親也已73歲了;但他精神好,一點不糊塗,講起這件事來如同昨天剛發生過一樣。

      

    我不知肇源縣縣志是否記載此事,但我敢相信陳家圍子附近還有和我父親一樣的目擊者存在。我這是第一次向報刊披露這件事。儘管我很早聽我父親講述這件事,但我當時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1986年我去肇源出差(肇源和我縣毗鄰),住在縣委招待所對面的一家個體旅社內,夜晩同屋的一位老頭和我閒聊時講起了此事,其經過和我父親講的完全一樣。我問他是哪人,他答是陳家圍子的,年齡77歲(可惜的是我忘記問他什麼名字了),他也是目擊者之一,還親自挑水往“龍”身上澆水。通過這件事,我相信我父親講的是事實,如果他們這些目擊者去世的話,以後這事就不好考察了。

                                                                                                                                              任青春

                                                                                                                                           1989.5.17

       

    坦率地說,這篇描述“黑龍”的文章,在許多人看來,頂多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然而它在我心裡引起的震盪,卻是那樣的強烈和持久,以致我不得不中斷了其他文稿的寫作,開始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了本來不應該由我去關心的古生物學領城。雖然我過去已經意識到龍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動物,古籍記載的“墮龍”事件未必都是出於捏造,但是我仍然沒有想到,直至1944年,在我國東北地區的某處江灘,還有數百名群眾親眼目睹了這一罕見的巨型動物,並且依照古來流傳的方式,重演了一幕活生生的救助“黑龍”的動人場景,而這一切的發生,距離今天才不過半個世紀啊!

      

    我也是一個生性謹慎的人。儘管《人間奇事》徵文啟事中一再要求來稿“必須是本人親眼目睹的事”,儘管任青春在給編輯部的信中聲稱他的父親“精神好,一點不糊塗”,我仍然不敢輕易相信這一事件的真實性。在此後的兩年時間裡,我更多地蒐集了散佈在各類古籍中的見龍記載,更廣泛地閱讀了祖國各民族民間故事集中有關龍的傳說。我似乎很想弄明白:假如那份目擊報告果真出自杜撰,製造者到底需要掌握多少種素材方能進行此項創作?

      

    199111月起,我同任青春建立了通信聯繫,至今已進行了數十次通信,從各個方面了解了任氏父子的情況。那篇投向《中外文摘》的徵文稿,其細節的真實性究竟如何,是我最為關心的問題。19925月,按照我擬定的提綱,任青春又同他的75歲高齡的父親任殿元進行了一次長談,並作了祥細的談話記錄。這篇談話記錄稿,不僅在細節上更加具體、真實,而且還訂正了那篇發表在《中外文摘》上的回憶文章中的若干失實之處。下面是談話錄的全文:

             

    兩年前,我曾將我父親親眼看見“黑龍”一事撰寫成文,刊登在上海人民出版社《中外文摘》雜誌上。當時是參加該雜誌舉辦的徵文活動,為了增強文章的可讀性,我較多注意了敘事的連貫性和描寫的生動性,將我父親口述中的許多口頭語言換成了書面語言。由於我當時不夠謹慎,致使部分細節出現了誤差和遺漏。為了給研究者提供一份翔實可信的資料,我近日又向父親作了一次細緻的調查。

      

    75歲高齡的父親,身體雖不及兩年前,但精力卻依然旺盛。聽明我的來意,他極為讚賞,表示全力支持我的調查。我們的談話便由此開始。

      

    我問:“請您再回憶一下,看到黑龍的那年到底是哪一年?當時您多大年紀?”

      

    父親很快回答說:“康德十一年(1)(任青春注:偽滿紀年,即公元1944年)。肯定沒錯,因為那一年我二十七歲。”

      

    “那地點您能說得再具體一些嗎?”

      

    父親想了想,說:“肇源縣和扶餘縣相鄰,肇源歸黑龍江管,扶餘歸吉林管。兩縣的邊界是一條2寬的江(這裡的“”指華),當地人稱它為牡丹江。附近的地形我說不太準,不過當地人都說那裡是黑龍江、牡丹江和松花江三江交匯處的三江口。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我說的那條牡丹江是東西走向,江南歸吉林省扶餘縣,江北歸黑龍江肇源縣,江北最近的村子是任家亮子,江南最近的村子是陳家圍子。發現龍的地點在江南,在陳家圍子村東北大約10多里的江邊沙灘上,離開江還有20多丈遠。”

      

    “您能不能再講一講當年發現黑龍的經過?”

      

    “記得那是康德十一年七月末八月(農曆)初吧,具體哪一天記不准了。因為當時正是雨季,鏟地已經掛鋤了,所以我大致能記住月份。我們五艘小船在你爺爺任佰金的帶領下又順著牡丹江奔上游去了。隨船的有60多歲的老裝頭、43歲的叢來順、38歲的謝八等10餘人。這天早晨,我們的船正沿江行進肘,突然發現不遠處的江南沙灘上聚了許多人,往來奔走不知作什麼。這裡是扶餘縣領地,比較荒涼,附近村莊很少,往西南10多里地僅有一個陳家圍子村,可是全村人加一起也不會有這麼多呀!我也是好奇,向你爺爺請求要去看一看,他同意了。於是,我們的船就攏了岸,向岸上的人一打聽,說是'黑龍落到沙灘上了'。我問:'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別人告訴我:'附近尚臥子、任家亮子和邢家圍子都有人來幫忙。'你爺爺眼尖,指著前面說:'快看,瞅那外形一條魴魚。我常聽他講魴魚顯靈的事兒,只是從沒見過,因此就更加感到神秘,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到跟前一看,可把我們嚇呆了。一個黑色怪物,直愣愣臥在那裡,足有十好幾討長(注:“討",地方語。指成年人雙臂橫張,向左右平伸,兩手之間的距離為一討)。'

      

    這時,我忙問: "您能不能比劃一下,它到底有多長?身圍有多粗?尾巴又有多長?"

      

    父親頓了一頓,說: "那東西真是太大了,從這兒一直到那兒。" 父親用手指著,從屋裡指向院外。我按照他指示的距離,用皮尺量了一下,正好12米。

      

  進屋後,父親接著說: "它臥在那裡,身下看不著,但身圍直徑足有1米,上下略寬,左右略窄,也就是說,它的身子是橢圓形的,高1米,寬有2尺稍多點。尾巴比身子略短一些。如果剛才你用皮尺量全身有12米的話,後腿以後的尾部也就5米左右吧。圓形,越往後越細,尾尖最細,沒毛,尺寸說不上來,但那形狀和咱東北馬蛇子一模一樣。"說到這兒,父親略思忖了一下,又說: "它尾巴形狀極像馬蛇子尾巴,不同的是上面有鱗。鱗片的形狀跟身上一樣,只是大小不同,越往後越小,尾尖處也有鱗,更小,小到什麼程度我記不清了。"

      

    "您能不能再說一下龍的長相?" 我說,"您以前慮講它的相貌和畫上畫的龍差不多,我總覺得太籠統,您能說得再具體一些嗎?比方說眼眼、嘴巴、鼻子、耳朵什麼的。"

      

    父親大概覺得很難一下子準確地描述出來,他微閉雙目好半響,呷了口茶,然後緩緩地說:那東西確實和畫上畫的龍差不多,腦袋稍小,大約像牛犢的腦袋那樣大,略呈方形,上寬下窄。因為它是臥在那裡,頭部看不太仔細,好像沒鱗,鐵青色,頭上有一根朝天角,位於額頭正上方,獨角根部較粗,直徑約10厘米,角形狀像牛角,短且直,長約78寸,頂部稍尖,但不銳利。額頭向前凸起,臉上無毛,眼睛閉著,看不準形狀,鼻子和嘴較近,形似牛頭一般,鼻孔稍稍小於牛鼻孔,嘴形特像鯰魚,又扁又寬,因為閉著嘴,既看不到牙和舌,又聽不到喘氣聲,嘴巴有1尺多長,額頭約1尺來寬,嘴巴寬度也得有6寸多吧,嘴上有幾根青色的又硬又長的鬚子……”

      

    我趕緊問:那鬚子有多長?

      

    父親回答說:那怪物的鬚足有一那1尺多長,根根硬朗,還微微抖動。值得一提的是,沒有看見它的耳朵,兩側的臉上和頭上都沒看見豎長的耳朵,如果有耳朵的話,也很有可能是像雞耳朵那樣貼在頭上的一個孔洞。更有意思的是,它還有一個比較細的脖子,形狀有點像馬脖子,又扁又長,長度大約有2尺多點,接近頭的地方略細一些,脖子上也有鱗,鱗片比身上的小,形狀相同,顏色也差不多。我記得那會兒是謝老八發現的。他叫: '你們快看,它的脖子多像馬脖子!'我們一看,果然像,只是上面有鱗,而沒有鬃毛。,

      

    這段目睹黑龍的經歷,過去常聽父親講起,有些情節都聽得爛熟了,可是對於龍的外形特徵,卻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描述得細緻入微。看著父親正在興頭上,我趕緊趁熱打鐵,又提出了一連串問題:龍的鱗片是什麼形狀的?是有顏色的?還是透明的?鱗有多大?是緊貼在身上的嗎?還有,它的脊樑上是不是有像魚鰭那樣的東西?

      

    面對我連續的提問,父親一點也不顯得忙亂。他一邊思索,一邊慢慢地回答道:它的鱗是圓的,似乎有一端略有一些尖,也就是說,形狀特別像鯉魚的鱗。那鱗也不是透明的,而是有顏色的。身脊上的鱗最大,鐵青色,脖子和尾部的略小,顏色也略淺,腿上的也略小,和肚皮邊緣的差不多,還略有點粉紅色。大的鱗嘛,足有冰盤那麼大。

      

    我插問了一句:"冰盤有多大?" 父親用雙手比劃了一下,我趕緊上去用尺子一量,最大的鱗直徑約5寸,小的約2寸許。

      

     "它的鱗是可以自己抖動的,"父親又接著說,"水邊的蒼蠅多,鱗片一動咔咔直響,有時還能夾到蒼蠅。它通身是橢圓形,因此脊背也是圓的,根本沒有像魚分水那樣的東西,否則,人們就會懷疑它是魚,而不是什麼龍了。雖說那鱗片可以動,但它輕易是不動的,只有當人的擔來水澆在它身上的時候,它才冷不丁一動,用咱們土話說就是一激靈。"

      

    父親的話引起了我的思索: 龍的鱗片有時能夾住蒼蠅,這一方面說明鱗片下面存在空隙,可以讓蒼蠅鑽進去,另一方面也說明它身上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吸引著蒼蠅甘冒危險死叮不放。於是,我就問父親: "它身上的味大嗎?是一種什麼味?你們那時離開它多遠?有誰上去摸過它嗎?"

      

    也許我的問話很有趣,父親笑了笑,說:"它身上的味特別大,主要是魚腥味,但也不完全相同,那就是它身上還有一種特別刺鼻子的劇烈的氣味,特別的難聞。我們剛下船,就聞到了岸上的腥味,順風吹過來,特衝。你說有誰摸過它?沒有人敢摸它,也不敢走得太靠前了,那倒不全是因為害怕,至少我就不怕,在魚鷹子裡,我是出了名的大膽。可村長陳慶就在旁邊站著,誰也別想過格。我最近離那傢伙也得1丈來遠,如果我能擔水的話,還可以再走近點,借澆水的機會再仔細著看,可惜了,我們只是過路的人。"

       

    "我記得聽您說過,當時還給龍搭了個棚子,用了十五領炕席。"我問,"是用炕席苫的嗎?"

       

    "不是這樣的。"父親瞅著我說,"關於搭的棚子,我再給你詳細講一講。棚子是用江邊附近弄來的柳條通的條子插入地裡,1尺來遠一根,然後再綁上幾道繩子。寬有1丈寬,長有7丈左右,高有78尺。那上面不是用席子苫的,而是從附近折來的柳條子、亂草之類的遮一遮。我和你說的是有十五領炕席那麼長,並不是真的用炕席苫的。因為江邊離村莊太遠,又沒人肯出席子。有一點,我得格外講給你聽,陳慶組織大夥兒澆水,是隔著棚子往裡澆,也就是站在柳條樁外,不准挨著那傢伙,更不准別人用手碰它。什麼原因呢?我想一是怕觸犯神靈,二是怕出危險。"

      

    按情理說,面對這樣一個以前從沒有見過的巨型動物,必然會引起人們的恐慌和迴避,至少也要站在遠處觀望,當地人怎麼會冒冒失失地前來救它呢?於是,我便問父親:"當時您可曾看見女人和孩子在場?他們害怕嗎?

      

    父親說:我記得在場的幾乎全是青年漢子,好像沒有婦女,可以肯定沒有小孩。

      

    “為什麼要給黑龍搭棚子?是誰讓這麼做的?為什麼還要往它身上澆水?不澆又怎麼樣,它會死嗎?我覺得這些問題是挺重要的。

      

    父親想了一想,然後說:這事兒我也說不好。我聽在場的人說,這麼多人都是陳慶弄來的。陳慶這人,我是認得的。他是這裡的甲長,也可叫村長,在這地方有些號召力,沒人敢不響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也說不清楚。不過,老輩人常講'龍隨雲,虎隨風' ,龍是管民間發水的,旱澇都得聽它。人們還傳說,出現龍的地方就要出真龍天子,有人要做皇帝了,這可是神靈哪!所以陳慶不許大家叫'' ,只能叫'水蟲''水蟲'離了水,乾渴死了怎麼辦?老百姓又喜又怕,所以壯著膽搭了一個棚子,既防日頭曬著龍,又給人劃定了一個界限,別太靠前了。一般傳說中龍都是與人為善的,沒有聽哪個故事說龍吃過人。可是說是說,真要面對這麼大個傢伙,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的。我當時瞅著也怕,從沒見過哪!

      

    我贊同父親的看法。我是民間文藝家協會的會員,也曾蒐集、整理過不少民間傳說故事。傳說中的龍都住在水里,它是管水的,能普降甘霖使百姓受益,也能發起洪水讓天下受災,因此我們的祖先敬龍如神。我認為這些傳說不無根據,龍或許真是一種水下動物。再從現實的情況來看,我父親看到的水蟲因乾燥而奄奄一息,不能動彈了,老百姓用水去澆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估計該問的問題也差不多了,便從資料夾中取出一沓圖片來,想請父親給辨認一下。那圖片上是各種類型的鱷魚,有短吻鱷、尖鼻鱷、圓鼻鱷、馬島鱷、恒河鱷、澤鱷、灣鱷、揚子鱷等。我父親:您見到的那東西,會不會是這其中的哪一個?

      

    父親接過去,仔仔細細看了一回,然後將圖片遞還給我,說:這些都不是。這鱷魚吧,咱東北雖說沒有,可我在電視上見過好多回了。那東西要真是鱷魚的話,我能這麼小題大作嗎?

      

    我覺得父親的話很有道理,便又問:方才聽您講,我爺爺曾說那東西是條魴魚。真的是魴魚嗎?

      

    “當然不是。父親回答道:我們起先也以為是魴魚顯靈了,跑到跟前,哪是什麼魚呀,整個一個大馬蛇子!別看它滿身魚鱗,它可有四條腿,爪子陷在泥裡,那腿胯子卻看得清清楚楚。

      

    “我爺爺當時沒對你們說什麼來著?他以前也曾見過這動物嗎?

      

    “當時啊,你爺爺臉上是少有的嚴肅,我看著都有些心慌,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對我們說:'看看趕緊走。'他自己先急急奔回我們停船的江邊去了。我們又圍著前後看了一會兒,約摸一個多時辰,就听你爺爺在喊我們,只好過去。你爺爺說:'我這袋煙抽透了,咱們走吧,別耽誤了路程,等明天返回來再看吧。'到了船上,大家還直議論。可不管別人怎麼說,你爺爺只是一聲不吭。我有些沉不住氣,就問他:'您原來也見過這水蟲?'他搖搖頭,又含混地點點頭。我一塒弄不懂他的意思,就又問:'那麼說它不是魴魚?'你爺爺說:'當然不是魴魚。我以前雖沒見過,可我就覺得它是黑龍。魴魚怎麼可以和黑龍比呢?不過,應該讓它上天入海,不可以這樣作踐它,這是罪過!'我這才明白他看見黑龍時為什麼會變得那樣嚴肅。往日打魚時,偶爾打到甲魚或別的什麼怪魚,你爺爺總要拜上一拜,然後放生。他常說:'久在江邊站,哪有不濕鞋?幹咱們打魚混江這一行的,江裡什麼神都得罪不得,否則是要遭報應的。'”

      

    看著父親的敘述略有些岔開去,我趕忙轉到了剩下的幾個問題:那黑龍到底是怎麼來的,後來又是怎麼走的?朝哪個方向走的?您再說一說,當時留下了什麼痕跡沒有?

      

    父親回答道:它是怎麼來的和怎麼走的,我沒有趕上,當然不會知道。聽當地人說是頭一天掉下來的,也有人說是兩天前掉下來的。可我總不大相信它真會從天上掉下來,也可能是江水漲潮時把它推上岸的。黑龍臥的那地方,地勢平坦,距江邊近,擔水的人往返雜亂,弄得滿地都是泥坑和積水,把原先的樣子都破壞了。再說呢,龍的四個爪子插在沙子下,看不見它的腳趾,也就不知道那腳印是什麼形狀,是從哪裡過來的。它走的時候,大約是我們見到它的當天傍晚或者深夜,當時正下暴雨,沒人會守在那裡,所以也弄不清是怎麼走的。第二天,我們五隻船從上游返回來,又經過這裡,還看到了場地上七零八落的柳條,沙子裡還留著很腥的氣味。趴過龍的地方,朝東北方向又弄出了一條溝,這個方向正是衝著江的方向。這條溝最深處有一立鐵鍬深1尺),溝長約丈把長吧,越離遠越淺,約摸最淺處被暴雨衝平了,有痕蹟的就這麼長一段。

      

    “後來你們又去過那裡嗎?還聽到什麼傳說?

      

    “我們打魚常路過那裡。再以後聽當地人講,日本人封鎖消息,不准人到外面亂說,陳慶也不讓說。這事兒也就慢慢平息下來了。日本人為什麼封鎖這消息,我想他們可能怕人心浮動,對他們不利。這事兒已經過去好多年了。那地方是兩縣交界,又是三江口,附近村落稀、人口少,比較偏僻,再加日本人又封鎖消息,知道這件事的人,我估摸著不會太多,也就是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如果不抓緊調查,非成死案不可。

                                                                            任青舂

 

1992.5.30完稿

       

    只要是對生物世界略有所知的人,讀了這份由目擊者口述的證詞,一方面會感到非常驚訝,另一方面也必然會發生疑問:這份目擊材料果真可靠嗎?

      

    在得出應有的結論之前,我也曾作過多種假設。我曾經假設:任殿元會不會是根據當地流傳的某些民間故事,然後編造出一段聳人聽聞的親身經歷來呢?

      

 且不說任殿元是一位正直而樸實的基層老黨員,並非那種譁眾取寵之徒,單看他對於“黑龍”形象的細緻描摹,便很難相信那會是出自一個年邁老人的憑空想像。誠然,在扶餘、肈源、杜爾伯特等地流傳的民間故事中,我們不時可以發現這樣的情節:一條龍突然墜落在地,飛不起來了,當地老百姓紛紛趕來,為這條受難的龍搭建席棚,往它的身上澆水。但是,這類情節往往只是整篇故事中的一個部件,交代過程十分簡略,並且很少直接描繪龍的具體形象。即使描繪,用的也是“兩角像棒槌、眼睛象燈籠”之類近乎誇誕的文學語言。而在雕塑、年畫、剪紙等民間工藝美術品中出現的神龍,則無非是北海公園九龍壁上的那種造型:頭上長著鹿角,口邊伸出長,整個身軀猶如大蟒蛇添上四條腿,前後身子幾乎一般粗細。經過世世代代的耳濡目染,民間對於這類造型已經非常熟悉了。像任殿元那樣一個長期生活在邊遠地區、文化程度又不高的老漢,他若想要編造一段“見龍”的奇特經歷、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必然是上述美術作品中的神龍形象。這是最合乎邏輯、也最為省力的做法。

      

    然而,任殿元的實際描述卻並非如此。任殿元說,他親眼目睹的“黑龍”,臉形確實有些像畫龍,但頭上長出的是牛角,而不是鹿角,嘴邊雖然有,也沒有畫上的那麼長。尤其是軀幹部分,跟畫龍有明顯不同,中段特別粗壯,後腿以下則越來越細,用他自己的話說,就像“一個大馬蛇子”。馬蛇子,是我國北方居民對蜥蜴類動物的俗稱。顯而易見,任殿元對於“黑龍”外形的描述,並不是依照後世習見的美術造型而敷演出來的。追根尋源,只有某些古文“龍”字的寫法,才頗似蜥蜴或鱷魚狀,而已經發掘到的新石器時代的彩陶上,也曾出現過奇怪的蜥蜴圖案,據研究者說,這很可能便是龍的最原始造型。任殿元所說的“大馬蛇子”,居然要到上古文化中去尋覓踪影,這無疑是一條最具有研究價值的線索。我在後面的章節中還要對此作詳細論證,如果龍確為一種動物的話,它的真實形象應當是接近鱷魚狀,而任殿元在1944年親眼目睹的巨型怪物,極有可能就是這種神秘動物的真正原型。

      

    鑑於任青春是這份目擊材料的撰寫者和披露者,我也曾假設:任青春會不會充分施展了他的文學想像力,利用那些關於“墮龍”的古史記載,精心創作出這樣一份頗具傳奇色彩的目擊材料呢?

      

    我和任青春不僅有過較長時間的通信往來,還同他進行過面對面的直接交談,因而對他的生平及志趣有比較真切的了解。任青春出身於一個貧寒的農家,靠著勤奮自學和不懈努力,成為當地頗有名氣的年輕才子。我讀過他已經發表的主要作品,大多屬於文藝類或新聞類,少數幾篇是考古文章。他對於生物學並無特殊的愛好,很難想像他會有那樣高的興致去創作出一個“巨型四腳蛇”來。他所以要向外界公開他父親的那段經歷,其動機和整個過程,詳見本書附錄一:《我寫作"黑龍"一文的緣起》。我認為,他的自敘是可信的。

      

    坦率地說,在我的這本小書之前,還沒有哪一部著作或哪一篇論文,曾經收攏、匯集過這麼多的關於“墮龍”的古史記載。因為大多數人不相信世上真有這種動物,有關這方面的資料整理一向是被忽略的。任青春在《中外書摘》上發表那篇徵文稿時,年僅24歲。他所能接觸到的古代典籍畢竟很有限。由於受到環境的限制,包括明、清地方志在內的許多古籍,任青春至今也沒有機會去翻閱。他並不知道,在他以前很久,便有人描寫過這種巨型動物,描寫過圍觀這種動物的場面。我曾問任青春,是否讀過姜夔的《昔遊詩》。任青春回答,沒有讀過。我告訴他,從《白石道人詩集》中可以查到。他說,不知哪裡可以找到《白石道人詩集》。我們退一步說,即使任青春讀過《昔遊詩》,憑著“一鱗大如箕,一髯大如椽”的誇張性詩句,難道就能複制出一段刻畫精細的現代奇聞嗎?以前讀過姜夔這首《昔遊詩》的學者何止千萬,其所以沒有引起充分的注意,就是因為弄不明白“忽墮死蜿蜒”究意指的是一種什麼東西。我也曾數度吟讀這些詩句,總覺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只有把關於“墮龍”的古史材料都匯集到一起,再去對照任殿元老人口述的內容,方才感到胸中豁然,姜夔用詩欹所描述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由任青春記錄下來的這份目擊材料,對於“黑龍”從頭至尾描畫得細緻入微,這不僅在民間故事中找不到可供摹仿的藍本,即使是那些關於“墮龍”的古史記載也無此先例。至於國外盛傳的“尼斯湖怪獸”之類,其形態與“黑龍”相去甚遠,更難以作為編造故事的依憑。因此,任青春在這份材料上施展想像力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值得一提的是,哈爾濱出版社的戴淮明,曾接受我的委託,為了查證任殿元口述材料的真實性,分別於199210月走訪了扶餘市,19935月走訪了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在杜爾伯特縣逗留期間,淮明君直接採訪了任殿元老人,並同老人的家屬們共處了兩天時光。淮明君告訴我,任殿元是一個樸實厚道又充滿自信的人。他所講述的,確實是一段他早年生活中的經歷,而不是一個由別人編排出來的故事。關於淮明君的走訪過程,請閱本書附錄二:《為了尋訪“黑龍”的目擊者》。

      

    19943月底,我又親赴肇源縣,走訪了古恰、超等兩個鄉,同江北岸的數十戶老農進行了交談。我意外的發現,五、六十年以前,不僅在肇源境內,甚至在東北的其他地區,這類“掉龍”事件發生過遠不止一二起。我的採訪記實,列為本書附錄三:《走訪肇源的土地上》。同年4月下旬,古恰鄉文化站長崔萬祿,為了查實“陳家圍子”的確切所在,去松花江南岸的風華鄉走訪了三天。他也同樣意外地發現,任殿元所目睹的事件,在該地區歷史上決不是獨一無二的。崔萬祿的調查結果,可見本書附錄四:《風去風來走風華》。

      

    不管別人如何看待,我堅定地認為,這項調查工作是有意義的。這不是為了獵奇,而是為了科學研究。事實上,我們不可能回到一千一百年前的舒州桐城縣,去親眼看一看那條被分割成數十段的青龍屍體,不可能回到八百年前的太白湖邊,去親耳聽一聽那些老鄉們講述“觀者足闐闐”的熱鬧場面,甚至也不可能回到一百年前的濟南城中,去向居民們查詢誰家仍收藏著墮龍的殘鱗碎甲。然而,僅僅相隔五十年的事件,認真追索下去,還是有可能調查清楚的。那些古史記載究竟是不是人工製作的神怪之談,只要查明了今事,也就理解了古事。考慮到任殿元老人在不久前已溘然長逝,而他對於這種未明動物的詳細描述,乃是迄今為止最可寶貴的資料,因此我決定:在本書中不避重複,不嫌累贅,盡可能完整地存錄任殿元的口述材料,以及我們對此所進行的追踪調查記實。我心裡明,儘管眼下不是崇尚學術研究的時代,這項調查研究工作仍會有人繼續下去的。即使我的某些觀點遭到科學界的嚴厲否決,我仍有必要為後來的研究者提供方便。

      

    從肇源採訪歸來,我愈加深切地感到:我們以往在探討神龍之謎的時候,所掌握的材料是遠遠不夠的。我對知識階層本身是否具有完備的科學精神,一向持懷疑態度。一方面,知識階層中的許多人,至今仍對卜筮之學趨之若鶩;另一方面,現實中發生過的眾多鄉民救助巨型動物的事件,反被當作“迷信傳說”而遭到冷落,長期以來無人過問。倘若不是遇上任青春這樣的“好事者”,那些有潛在價值的真實事件,可能會長久地沉埋於荒江僻野之間。即使經常深入民間搞採風的文化工作者,聽到鄉民們繪聲繪形的述說,往往也是一笑置之,以為那不過是一個美麗的神話而已。誰能相信,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從神話到現實,其間只有一步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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