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李秀升說,山西有富戶,到老只有一個兒子,兒子患痨病,兒媳婦也患痨病,看樣子都不能救治了,父母很憂慮,兒媳婦先死,他父親就要為兒子娶妾。

 

他母親驚駭地說:“病成這要,不是讓他死得更快嗎?”他父親說:“我當然知道他的病好不了啦,但是沒生這兒子以前,我曾經為了有後在靈隱寺祈禱,夢到菩薩說:‘你本來沒有後,因為你捐助銀子救活千人,特別送一個孫子給你養老。

 

’不趁著他沒死,早點為他娶妾,孫子從哪裡來呢?”急忙辦成事,不到三四月兒子死了,果然生遺腹子,竟然延續了他家的後代。黃山谷(宋朝詩人黃庭堅)的詩說:“能與貧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確實不假了。

 

  199、宛平的陳鶴齡,名叫永年,本來是富戶,後來稍有衰落。

他弟弟永泰先死,弟婦請求分家,鶴齡不得已同意。弟婦又說:“兄長是男子能經營,我一寡婦,子女又小,請給我三分之二的家產。”親族都說不可以,鶴齡說:“弟妹說得對,應當聽你的。

 

”弟婦又因為孤寡,不能征討欠債,要把資財當二分,而把多年沒有還的借券,並和利息計算,當作鶴齡的一分,鶴齡也委曲順從。

後來借券都要不回來,鶴齡就很窮了,這是乾隆丙午年的事。

陳氏早先沒有考上科舉的,當年鶴齡的兒子三立,竟然考中鄉試。

放榜的那天,我的同年李步玉與他是鄰居,聽說他的事長歎道:“天道終究是不辜負人的。”

 

  200、郭大椿、郭雙桂、郭三槐是三兄弟,三槐屢次欺侮他的兄長,還到縣裡跟兄長打官司。

回來路過一寺院休息,見到坐滿僧人,正在念經拜忏,拜忏的主人雖然穿著吉服面容卻是慘淡,宣讀祈禱文時,聲淚俱下,三槐打聽原因,寺僧說:“這位主人的兄長病危,他為兄長拜佛祈福啊。

”三槐聽了呆立良久,忽然顛狂起來,頓足捶胸呼喊道:“人家兄弟是這樣啊?”這一句話,反復念叨。

把他送回家,不吃不睡,仍然頓足捶胸,念叨這一句,兩三天不止。

大椿、雙桂本來在別處住,聽到信息都來了,拉著他的手哭著說:“兄弟為什麼這樣?

”三槐又呆立良久,突然抱住兩兄說:“兄長原來是這樣啊?

”長哭數聲,一用力而氣絕了。

 

人們都說是神的懲罰,不是啊,是三槐慚愧而自責,這是聖賢所謂的改過,佛家所謂的忏悔啊,如果是這樣的志氣,就是田荊(南朝時兄弟和好的典故)、姜被(漢朝時兄弟友愛的典故)的事都能做到。

神正要贊許,怎麼會懲罰呢?他一痛哭就氣絕,完全是心中感動,天良激發,自己覺得不能存活世間,所以就閉眼不看,隱身黃泉,哪裡是神奪走他的魂魄呢?

 

可惜的是知過而不知補過,意氣用事,一去不能回頭,沒有學識幫助他,沒有良師益友教導他,沒有賢妻規勸他,所以不能“惡始美終,以圖晚蓋(出自《國語》是說後來的美好彌補開始的惡)”,這就是他的不幸啊。

 

昔日田氏姐姐買來一小丫環,是倡妓家的女孩兒,聽到別人譏諷鄰居婦人的淫亂,很吃驚地說:“這不可以做嗎?我以為本來是這樣的呢。

”後來嫁做農家妻,終身貞潔。

那麼三槐的不合情理,正是因為他的無知,所以子弟應當先使他們知道禮儀。

 

  201、楊槐亭說,他家鄉有官員退休回歸鄉裡,閉門頤養天年,不關心外面的事,也很有隱居的樂趣,只是憂慮沒有兒。

晚年生了一個兒子,特別珍惜,患水痘很危險,聽說勞山有道士能預知未來,自己前往請教。

道士笑著說:“您兒子還有多少事沒了,哪能就死了呢?”果然遇到良醫病好了。

後來他兒子放蕩驕縱,竟然破敗了他家,流浪乞討,斷了香火。

 

鄉裡議論說:“這老翁不好不壞,不應該有這樣的兒子,只是原本是一貧寒的書生,當縣令不過十年,而收入超過數萬,難道他致富的方法,有不可告人的嗎?

 

  202、奸詐機巧,有敗的時候啊;多財任性,也有敗的時候啊。

因為奸詐花費錢財,因為多錢財助長奸詐,這是無法追究的了。

景州的李露園說,燕齊地區有富戶喪偶,見鄉裡人的新媳婦而羨慕,暗中指使一老婦去附近租房子住與新媳婦家做鄰居,千方百計去勸說,並豐厚賄賂那家公婆,使他們以不孝的名義趕走新媳婦,約定不要讓他們的兒子知道。

 

又另外指使與新媳婦娘家過去有往來的一老婦,用豐厚賄賂勸說娘家父母,假裝送新媳婦回婆家,公婆也假裝有悔意,留他們吃飯,飯後叫新媳婦進房間去。

不一會兒兩家父母彼此就吵起來,仍然是互相對罵,趕新媳婦回家,也不讓新媳婦知道原委,於是買休妻賣休妻,與娘家同謀的事,都沒有露出痕跡來。

然後兩個老婦又冒充媒人,與富戶和新媳婦這兩家人商議婚事,富戶以害怕她不孝的理由推辭,新媳婦娘家又以貧富不相配的理由推辭,於是富戶謀取的計策也沒露出痕跡來。

 

拖延久了,又有親友為他們說合,才訂下婚姻。那原配丈夫雖然貧窮,但本是大家士族,因為迫於父母壓力,沒罪就休棄妻子,已經怏怏成病,還希望破鏡重圓,聽說女方又有嫁期,於是憤懑而死,而他的魂就到了富戶家作怪。

結婚的當晚,富戶家燈下見他形影亂舞,不讓他們同床共枕,就這樣鬧了幾夜。

 

富戶改在白天入洞房,新媳婦又氣憤地說:‘哪有已故丈夫在旁邊,而與新丈夫這樣同床的呢?

又哪裡過門三天的新媳婦,在白天關門這樣同床的呢?

’新媳婦大哭不願意,無可奈何,富戶去請術士來對治,術士上法壇焚燒符咒,手舞足蹈吆喝著好像看見什麼,突然起身告辭,說:‘我能驅邪魅,不能驅冤魂啊。

 

’富戶又請僧人禮忏也沒有效果。

忽然想起前夫一直很孝順,所以趕走媳婦時不敢阻攔,富戶再去賄賂新媳婦的公婆,讓他們勸走兒子。

公婆雖然痛惜兒子,但是貪富戶的銀子,就一起來怒罵兒子,鬼哭泣說:‘父母來趕我,沒有再留下的道理,只好去地府告狀罷了。

 

’從此不鬧了。不到半年富戶竟然死了,大概是狀告成了吧?

 

富戶的舉措,使得鄧思賢(宋朝很善長打官司的訟師)不能訴訟,使得包龍圖(宋朝清官包拯)不能審察,並且仗著有錢,能夠驅鬼,心計可算是巧了,但最終不能逃過幽冥的業鏡。

聽說他的花費不下數千兩銀子,為歡沒有多少,反而喪命,其實說他太拙也可以啊,巧在哪裡呢?

 

  203、輪回的說法,確實是有。

恆蘭台的叔父,生下來才幾歲,就說自己前身是城西萬壽寺的僧人,他從沒有到過萬壽寺,拿筆大概畫出那殿廊門路,莊嚴陳設,花樹的排列,去檢驗對照,完全相合。

 

但他平生不肯支萬壽寺,不知為什麼,這是真正的輪回啊。

我們崔莊佃戶商龍的兒子剛死,就生到鄰家,沒滿月就能說話,元旦那天父母偶然外出,小兒獨自在襁褓中,有同村的人來敲門,說是拜新年,小兒熟識來人的語音,突然回應說:“是某前輩嗎?父母都出去了,房門沒鎖,請進屋裡坐一坐吧。”聽的人又驚又笑,但不久就夭折了。

 

天下的道理無窮,天下的怪事也無窮,不可以根據自己的見識,執著一端吧。

  204、吳青纡前輩說,橫街有一住宅,過去聽說有鬼怪,住進去的人多有不安,宅房東很煩惱,請僧人來作佛事。

到晚上放焰口時,忽然二女鬼出現在燈下

 

向僧人行禮說:“師父們都是喝酒吃肉,誦經禮忏根本沒用,就是焰口施食,也都是虛拋了糧食,沒有佛法點化,鬼不能得到,麻煩師父們告訴主人,另請道德高的人來做吧,那我們有幸得到超生了。

”僧人又怕又慚愧,不覺失足落到座下,事沒完,就走了。

後來我的老師程文恭住進去,另請僧人禅誦,鬼怪才滅絕了。

這個住宅文恭去世後,現在歸屬滄州的司法官李隨軒了。

 

  205、表兄安伊在說,縣裡有個人與狐女親昵,常把他妻子夜裡陪別人賺的錢,買裝飾品送給狐女,狐女常常往來他家,只有這個人能見到,別人就見不到。

有一天,妻子罵他丈夫說:“你的錢財從哪裡來的,卻這樣的花費?”狐女忽然在暗中回應道:“你的錢財從哪裡來的,卻只怪我?”聽到這事的人笑死了。

我認為這自然是安伊在編的寓言,但也可以說明只有沒毛病的人才可以責備別人。

有個賽商鞅,不想說出他姓名住址籍貫,是個老秀才了,拖家帶口借住在京城,天性刻薄,凡是善人善事,必定要吹毛求疵,所以得了這個外號。

 

錢敦堂編修死後,他的門生為他安排後事,撫恤妻子,事事處理得當

賽商殃說:“世間沒有這樣的好人,這是要博得一個古道熱腸的名聲,使當權人物聽到,好投機鑽營罷了。

”一貧民母親死在路上,貧民跪在路上乞討銀錢買棺材,形容枯槁, 聲音酸楚,人們都爭相投錢幣給他,賽商鞅說:“這是借屍體斂財,屍體也未必是他母親,他人可以騙,不能騙我啊。

 

”路過一表彰婦女的貞節牌坊下,仰看微笑道:“這家富貴,僕人侍從如雲,哪裡缺少秦宮、馮子都(二人都是古代私通女子的典故)這樣的人呢?

這事須要核實,不敢隨便說不是,也不敢隨便說是啊。

”賽商鞅平生都是這一論調,人們都怕他刻薄而遠遠避開,沒有人敢請他當教書先生,最終困頓而死。

 

死後,妻子兒女流落四方,不可細說,有人在酒宴上見到一妓女,舉止還有書香人家的風范,驚訝她不像是倚門賣笑的,詢問她的身世,就是賽的小女兒啊,也很悲哀了。

先父姚安公說:“這老書生平生也沒有大過錯,只是非要顯示自己的見識超過別人一等,所以不知不覺就這樣罷了。

能不戒鑒嗎?”

 

  206、內閣大學士汪曉園說,有一老僧路過屠宰場,淚流滿面,有人驚訝,老僧說:“說來話長了,我能記得兩世的事。

 

我最初一世是屠戶,三十多歲死了,魂被數人抓去,冥官指責我殺業極重,押赴轉輪受惡報,覺得恍惚迷離,如醉如夢,惟有煩悶的高熱不可忍受,忽然好像變清涼了,卻已在豬圈裡了。

 

斷奶後見食物不干淨,心裡知道很髒,但是饑火燒起來,五髒都好像焦裂,不得已去吃,後來漸漸懂豬的語言,當時與同類相互打招呼,能記得前世的很多,只是不能與人說而已。

大概自己都知道會被屠宰,那時的呻吟聲是發愁啊;眼睫毛上往往有淚痕的,悲哀自己啊。軀干癡重,夏天感到極苦熱,只有淹沒在泥水中好過一點,但不是經常能這樣。

 

毛很剛硬,冬天極苦寒,看犬羊的毛軟厚,就像仙獸。

遇到捕捉時,自己知道不免一死,暫且彈跳奔逃,希望能暫緩片刻,被追到後腳踏頭項,扭住蹄肘,繩勒四腿深到骨頭,痛如刀割。

或者裝到車船上,就是重疊相壓,肋骨好像要折斷,百脈湧堵,肚子脹得要裂開,或者用竿子穿起來扛著,更是痛得超過三木(犯人的刑具)了。

 

到屠宰場扔到地上,心髒脾髒都震得要碎,或者當天就死了,或者好幾天綁著,難以忍受,這時見到刀俎在左,湯鍋在右,不知輪到我的身體時,多麼痛楚,因此膽戰心驚發抖不止。

又時不時看看自己的身子,想到將來不知碎割分裂,成為誰家的盤中餐,淒慘欲絕。

等到挨宰時,屠人一牽扯,就驚惶發昏,四體都軟了,覺得心在左右震蕩,魂從頭頂飛出,又落下來。

 

見刀光閃耀,不敢正視,只有閉上眼睛等待屠殺。屠人先是刀尖剌進喉嚨,搖晃擺動,放血到盆中,那痛苦不是口能說出來的,求死不得,惟有長聲號叫。

血盡才刺心,大痛,於是不能出聲,漸漸恍惚迷離,如醉如夢,如最初轉生時一樣。

良久漸漸清醒,看自已已經成為人形了。

冥官因為我過去生還有善業,仍然允許我做人,就是今生這一世人身。

剛才見到這豬哀叫它的荼毒,因此想起昔日受這荼毒的時候,又歎惜這拿刀屠宰的人,將來也必受這種荼毒。

三個念頭交織,所以不知不覺涕淚流下來啊。屠人聽了,猛然扔刀在地上,就改行去賣菜了。

 

  207、李匯川也舉出兩件事說:“有個屠人死了,他鄰村人家生了一頭豬,距屠人家四五裡遠,這豬常到屠人家中躺著,驅趕不走,它主人捉去仍然再來,直到鎖住它才止住。

懷疑是屠人轉世的後身啊。

又有一屠人死了,過了一年多,他妻子將要改嫁,剛穿著彩服上船,忽然一頭豬突然沖來,怒目圓睜,上前撕裂婦人的裙子,咬她的腿,眾人急忙救護,一齊擠豬落水,才開船起行。

豬自己從水裡跳出來,仍然沿著岸邊急追,正好順風揚帆遠去,豬才懊喪回去,也懷疑是屠人轉世的後身,憤怒他妻子的改嫁啊。

”這可以作為屠人變豬的旁證。

又說有屠人殺豬剛死,正好他妻子有身孕,生了一女孩,落地就作豬的叫聲,叫了三四天死了。

這也可以證明豬還轉為人。(其實證明六道輪回不虛)

 

  208、滄洲的憩水井,有老尼師叫慧師父,不知是她的名號,還是她的名字?只是相傳這麼叫了。

我小時候,曾經見她出入外祖父張公家,戒律嚴謹,包括糖也不吃,她說:“糖也是豬油做成的啊。

”不穿皮衣,說:“穿皮衣與吃肉一樣啊。”不穿綢絹,說:“一尺的綢絹,是千條蠶的命啊。

”供佛的面筋,必定自己做,說:“集市中的面都是用腳踏啊。

”燒香供佛必定敲石頭取火,說:“灶火不潔淨啊。

”清淡齋飯一頓,自給自足,不去募捐化緣。

外祖父家有一女僕,拿一匹布作為布施,尼師細看認識,說:“布施必須用己的錢財,才是功德。

 

宅中因為丟失這匹布,責打小丫環數人,佛怎麼能受這樣的東西呢?

”女僕講出實情,說:“當初以為布有數十匹,未必仔細檢查,所以偶然取了一匹,不料連累別人挨打受苦,天天詛咒,心裡實在不安,所以用來布施求忏悔消罪而已。

”尼師扔回去說:“那麼為什麼不悄悄送回原處,別人也得清白,你自己也心安呢?

”後來婦人死去數年,尼師的弟子才洩露這事,所以人們才知道了。乾隆甲戌乙亥年間,尼師已經七八十歲了,忽然到我家,說要去潭柘寺禮拜佛,為小尼師受戒。

 

我偶然提起先前的事,尼師搖頭說:“實在沒有這事,小妖尼亂饒舌頭罷了。

”大家感歎她的忠厚。

臨走時,要我給佛殿的一個匾額題字,我囑咐趙春澗代寫。

尼師合掌說:“誰寫的就請題誰的名字,佛前不要打诳語。

”改了趙的名字,她才拿走,以後沒有再來。

最近問滄洲人,沒有人知道她了。

又有景城天齊廟的一位僧人,住持果成師的第三弟子,讀書人都敬重他,沒有不稱呼他三師父的,於是就不知道他的本名了,果成弟子多有到四方托缽化緣的,惟有這個僧人不變宗風,沒有大寺院知客的市井氣,也沒有無法座禅師的驕貴氣,戒律精苦,雖然千裡也背包步行,從不乘車馬。

 

我兄長晴湖,曾經在路上遇到他,苦苦邀請他坐車,他始終不肯。官吏到廟裡,接待的禮儀不增加。

田夫野老到廟裡,接待的禮儀不減少。

多布施,少布施,沒有布施,接待的禮儀都一樣。

禅誦的閒余,只是端坐一屋,進他的廟好像廟裡沒有人,他的行事作風就是這樣而已。

 

但是鄉裡的男女,沒有不說:“三師父的道行清高。

”當問到他的道行在哪裡?清高在哪裡?就茫然不能回答。

他之所以感動人心,正是不知在哪裡了。

這事曾經問過姚安公,他說:“根據你所見到的,有不清不高處嗎?沒有不清不高,就是清高了。

 

你認為一定要乘錫杖飛行、乘杯子渡河(古代神僧的典故)才是善知識嗎?

這一尼一僧,也是那佛門中特立獨行的了。

”三師父圓寂不久,他的名字應當有人知道。等見到參加鄉試的孫輩們,讓他們去廟裡問一問。

(這是僧人的真實寫照,但也不是少數,至於化緣也未必都是不好,布施供養確實種福田)

 

  209、我的老李又聃先生說,東光有趙氏,先生曾說出他的名字,現今不記得了

好像還是先生的長輩,曾經到過清風店,招一小妓陪酒,偶然提起某年在這裡住宿,曾招過一女子陪住兩晚,算起來現今還不到四十歲,因而說出她的小名,小妓驚駭說:“是我姑姑啊,現今還在。

”第二天一同到她家,分明是舊相識,正在握手寒喧,她祖姑聽到有客人就出來,又非常驚駭說:“是東光的趙先生嗎?

三十多年不相見,如今兩鬓雖然有白發,形狀聲音還可以大概辨認出來,先生的名字不是叫某某某嗎?

”詢問後知道,也是少年時路過這裡被他親密過的。

三代人聚在一起,也沒什麼避諱,舉杯敘舊,往事如在夢中,趙又住她們家,兩晚才告別。

告別時祖姑說她的祖藉原本也是東光,從她父親一輩才遷移到這裡,現今已經四代了,不知祖墳還在不在?

因此說出她父親的名字,請求代她查訪。

 

趙回到家後,偶然把這事去問鄉裡的老人們,有一人愕然良久,說:“我今天才相信天道。

 

她父親就是您家的門客,您的曾祖與別人打官司,她父親翁接受怨家的金錢,暗中出賣您曾祖,官司因此沒打贏,後來事情敗露,她父親慚愧就帶著家人逃走了,以為在海角天涯呢。

想不到竟然與您相遇,使他家三代的婦人,償還他的業債啊。唉,可怕啊。”

 

  210、小人的謀劃,沒有不是造福君子的啊。這話似乎迂腐卻是實情。

李雲舉說,他的兄長憲威在廣東做官時, 聽說一游學的書生性情古怪,路過嶺南見親戚舊相識,很有收獲,回來時除了棉被衣服之外,只有兩個大箱子,箱子重到四個人才能抬起來,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

一天,到一換船的地方,兩船相接,用粗繩,扛過去。

 

忽然四根繩子都齊斷如刀砍一樣,轟然落在船板上,兩箱都破裂了,書生跺腳直可惜,急忙打開檢查,原來一箱是新端硯,一箱是英德石。

石匣中有白銀一封,約有六七十兩,包裹的紙也裂開,剛拿起來細看,就失手落在水中,請漁戶下水尋找,只得一小半。正在懊喪時,同來的船夫突然恭賀說:“盜賊為了這二箱,跟隨已經幾天了,因為岸上有人家不敢動手,我惴惴不安不敢說,現在見到不是財物,已放棄而散了。

 

先生真是有福人啊,也許有陰功得到神佑啊。

”同船的一位客人私下說:“他有什麼陰功?只是最近有一件傻事罷了。

他在廣東時,曾經用一百二十兩銀子,托旅店老板買一妾,說是一年多的新媳婦,窮得揭不開鍋,所以賣了求活命。

到門那天,她公婆及家人都來送行,一個個都是瘦弱病態如乞丐,臨到入洞房,互相抱持痛哭告別。

已經分手,還追出好遠,更是絮絮叨叨,媒婆強拉婦人進屋,她公公抱著幾個月嬰兒,向他叩頭說:‘這小兒沒有母乳,生死不知道,請容許母親再喂一下奶,先過了今天,明天再想辦法。

 

’他忽然跳起來,說:‘我以為婦人是被趕出來的,現在見情狀淒慘觸動人心,就讓你帶媳婦回去,銀子也不必還了。

古人的事例距現在還不算遠,馮京(宋朝宰相)的父親做的事我難道不能做嗎?’竟然當眾燒了字據。

卻不知那是店老板發現他忠厚,把自己女兒偽裝來騙他,如果真的娶了,又有別的陰謀了。

同住的人都知道,他至今還沒有醒悟,難道鬼神把這事算作陰功了嗎?

 

”另一客人說:“這就是陰功啊,他的事雖然癡傻,他的心卻是真正出於憐憫心,鬼神鑒察,也是鑒察他的心而已了,今天避免大禍,可以說因為這件事啊。

那店老板,還不知究竟如何結果了。

”我的老師又聃先生,是李雲舉的兄長。對雲舉說:“我認為這位客人的議論是對的。”

 

  211、李雲舉又說,有人富甲一鄉,積存糧食一千多石,遇到歉收年,封閉不肯出賣。

忽然有一天召集僕人們,擺設量器,手寫一紅箋,貼在大門上說:“荒年人人饑餓,我怎麼忍心獨自吃飽,現今打算把歷年積存的糧食,全部借給鄉鄰,每人限一石為准,即日起各自帶器具來領取,晚了就沒了。

”附近居民聽聲就集合,不到一天就分完了。

有人請求見主人表示感謝,主人卻不知去哪裡了。

急忙尋找,卻發現在鎖了很久的破屋中,睡得正香。人們找到他才打哈欠起來,眾人驚愕地扶起他,在身邊看見一張紙說:“屯積而不發散,是怨恨的根源啊。

怨限積多了,禍就都起來了啊。

千家饑餓而一家吃飽,搶劫的趨勢就是必然來臨了,名譽和實利不就都喪失了嗎?

感念先生的舊恩,為先生換取德行,希望原諒我的自作主張,這是我深深的祈盼。

”不知道所說的“舊恩”是什麼事,詢問事情的始末,只有歎息而已。

但是當時人們的情緒激動洶湧,確實有焚燒搶掠的預謀。

有了這樣的廣泛施捨,才轉禍為福。

這個幻化形狀的妖,可以說是用德愛護人了。

所說的舊恩,就不知是什麼了。

有人說:“他家園中有老屋,狐狸住了幾十年,屋壞了才搬走。”也許就是因為這事吧。

 

  212、陳雲亭捨人(官名)說,他家鄉的深山中有廢寺廟,據說被鬼物占據,沒有人能修復,一僧人道行清高,就去住宿。

剛住一兩晚,似乎有東西窺探,僧人不聽不看,也就沒有動靜。

三五天後夜夜有夜叉闖進來,猙獰跳躍,吐火吹煙,僧人禅定自如,夜叉撲向蒲團多次,但始終不能靠近僧人,天亮長嘯離去。

過了一晚,一長相好的女子來了,合掌行禮,請問佛法問題,僧人不答。

又對僧人琅琅念誦《金剛經》,每念一段,就問這是什麼意思,僧人又不回答。

女子忽然旋轉舞蹈良久,振起雙袖,有東西“簌簌”的落滿地,說:“這比天女散花怎麼樣?”邊舞邊退,轉眼無蹤了,滿地都是一寸左右的小人兒,蠕動著有幾千百,爭著爬肩膀上頭頂,穿過衣襟個別進袖子,或咬或撓,如蚊蟲叮咬,或挖耳摳眼,掰裂口鼻,如蛇蠍的毒剌。

 

撮起來扔到地上,爆然有聲響,一個分成數十個,越來越多,左推右擋,困得受不住,終於癱在禅榻下。

很久蘇醒過來,寂靜沒有任何東西了。

僧人感慨說:“這是魔啊,不是迷惑啊,只有佛力能夠降伏妖魔,不是我的能力能達到的,佛陀不在三個晚上住同一顆樹下,我何必戀戀不捨這地方呢?”天亮就打包回去了。

我說:“這是先生自己編的寓言。

”雲亭說:“我沒有別的長處,只有平生不能打妄語,這位僧人回去的路上經過我家,他臉上的血痕細如亂發,我曾確實親眼看到的。”(其實是心魔,清淨雜念不容易)

 

  213、我十歲時,聽說槐鎮有一僧人(槐鎮即金史之槐家鎮),現今叫作淮鎮,錯了啊。

僧人是農家子弟,好飲酒吃肉,他的寺廟有田數十畝,自己種地自食其力,除了牧牛耕田外,別的都不懂,不只是經卷法器都不具備,僧帽僧衣,都沒有,就是佛龛香火,也是在若有若無之間。

只是頭上沒有頭發,屋裡同有妻子,與常人有點不同罷了。

有一天,忽然召集鄰裡,而自己端坐在破桌上,合掌說:“同住這裡三十多年,如今告別了,把遺體托付你們可以嗎?”說完就圓寂了,合掌端坐仍然如故,鼻子垂下兩條玉筋(古時人認為死有鼻涕垂下叫玉筋,表示有修道),長一尺多。眾人大驚異,共兩只為他募捐木材造放遺體的小閣子。

 

舅舅安公實齋,住在丁家莊,與那裡離得近,知道他平日沒有道行,聽後不相信,親自前往查看,因為沒造好小閣子,有兩天還沒有安放,面色如生,撫摸肌膚如鐵石,當時正是六月間,沒有蒼蠅聚集,也完全沒有屍氣,究竟不知是什麼道理。(濟公式的人物,也好理解,是再來的修行人,但不是常人能模仿的)

 

  214、高官農家養了一頭牛,農家兒子幼小時,天天與牛嬉戲,攀爬牛角扯牛尾巴牛都不動,牛或都聞小兒頭頂,舐小兒手掌,小兒也不怕

。稍有長大讓小兒放牧,小兒出牛就出,小兒回牛就回,小兒走牛就走,小兒停牛就停,小兒睡牛就躺在旁邊,這樣有年頭了。

有一天小兒去放牛,牛忽然狂奔回家,頭頸都是血,咆哮吼叫用角撞門,小兒父親出來看,牛就掉頭回向來的路,兒父知道必定有變故,盡力追趕,到野外看見小兒頭破已經死了,又有一人橫躺在路邊,肚子裂開腸子流出,一根棗棍扔在地上,細看卻是三果莊盜牛的(三果莊,回民所聚,是滄州盜賊聚焦處)。

這才知道小兒被盜賊殺死,牛又撞死盜賊,這牛也是有人心的。

 

又有西商李盛庭買了一匹馬,極其溫順,只是路上遇見白馬,必定停下來注視,鞭打也不肯走,或者望見白馬,必定奔馳追趕,勒缰繩也不能止住。

後來與原主人談起這事,原主人說:“這馬本來是白馬生的,經常找他母親啊。”這馬也是有人心的。(人有聰明與笨,動物的人心也有明顯不明顯,但所有動物都是有人心的)

 

  215、我八歲時,聽保母丁老太說,某家有砨牛,腿跛不能耕種,就賣給附近的屠宰場,他的牛犢剛斷奶,看見宰割它的母親,牟牟叫了幾天。

後來見到屠夫就奔逃,奔逃不了就伏在地上發抖,好像求饒命的樣子。

屠夫有時故意驅趕它,作為取樂的游戲,不在意有什麼不好啊

。牛犢漸漸長大,很健壯,還是依舊害怕屠夫。等到牛角堅利後,就趁屠夫側躺在凳子上,一頂就穿透屠夫的心,然後跑掉了。

屠夫的妻子婦大叫抓牛,眾人憐憫牛犢是為母親報仇,故意慢慢追,牛犢結果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當時丁老太的親戚殺人,遇朝庭大赦獲得免罪,這親戚仍然與被殺者的的兒子同住一個鄉裡,丁老太所以私下說這事,是為親戚擔憂,說明仇不可輕心啊。

我卻覺得牛犢有復仇的心,知道力量不能勝過對方,所以隱藏它的鋒芒,忍耐到一舉成功,不只是孝啊,也是有智的。

黃帝的《巾機銘》說:“日中必慧,操刀必割。”是說機不可失啊。

《越絕書》中子貢對越王說:“夫有謀人之心,使人知之者,危也。

”是說機謀不可洩露啊。孫子說:“善用兵者,閉門如處女,出門如脫兔。

”這話很對了。(我更覺得因果逃不掉,屠夫殺業太重,多少冤魂要報仇,所以牛犢恐怕不只是有智,也可能是眾多冤魂借助它報仇罷了)

 

  216、舅舅安實齋說:“學究們總說沒有鬼,鬼我沒有見到,鬼話我卻親耳聽到過。雍正壬子年鄉試後,我返回時住宿白溝河,有三間屋子,我住西間,先有一南方的書生住在東間,互相打過招呼,因此買酒夜談。

南書生說:‘我有一朋友是從小玩大的,他家非常貧窮,我也時常周濟他錢糧,後來他北上考試,正好我在某高官家掌管文書,憐憫他的飄泊,邀他與我同住高官家,於是漸漸被主人賞識,卻收集我的家事,暗中造流言蜚語,排擠我出來而占據我的位置。

 

現今我要投奔山東去,天下怎麼有這樣沒良心的人呢?

’正在相互歎息時,忽然窗外嗚嗚的有哭泣聲,良久才說道:‘你還指責別人沒有良心哪?

你家本有妻子,見我在門前買花粉,謊言沒有婚娶,騙我父母,招贅你到我家,你有良心嗎?

我父母患瘟疫,先後去世,沒有別的親屬,你占據他們的房產,貪收他們錢財,而棺木祭奠安葬都是草草處理,與死一奴才相同,你有良心嗎?

你妻子搭糧船找來,入門與你吵鬧,馬上要趕我走,後來知道這是我家,你的衣食全靠我,就暫緩容留,你花言巧語,降我為妾,我只求寧靜,忍淚委曲順從,你有良心嗎?

 

你妻子占據我的住宅後,要我供養,又虐待我,叫我小名,動不動要我扒下挨打,你反而代她按我的背,按我的手腳,斥責我不許翻身,你有良心嗎?

過了一年多我的財產衣服手飾被剝削盡了,就把我我賣給西商,西商來看我的模樣,我不肯出去,你又痛打我,使我無路可走只有自盡,你有良心嗎?

我死後你不給一口普通棺材,不給一個紙錢,又脫光我的破衣,僅存一條褲子,裹上蘆席,埋葬在亂墳中,你有良心嗎?

我投訴神明,今天來取你的命,你還在指責別人沒有良心哪?

’那聲音哀痛淒厲,僕人們都聽到了,南書生驚恐萬分,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突然嚎叫倒地,我擔心有什麼牽扯,天不亮就走了,不知他後來怎麼樣,估計沒有再活命的道理了。

因果分明,有根有據,但不知學究們見了,又怎麼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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