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本文摘自《不丹王太后心血之作:祕境不丹》。
在所有過往儀典中,不丹人認為最重要的是喪禮,因為喪禮不僅標誌著一個靈魂的流逝,也標誌著它走向重生旅途的開始。喪禮儀典要延續21天,比生日慶典和婚禮更複雜。
我們相信,人要走過許許多多重生的輪迴。我們不能預言我們將在何時何地重生,但是,一個人下輩子的品質和性質是可以由他前世累積的功德來決定的,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如此,這包括他是否虔誠,是否悲憫,是否在日常生活中與人為善。
最進化的是那些心靈特別純淨的人,他們最終無需重生的輪迴而得到涅槃。
我們還相信,最偉大的聖徒和精神導師在人們感到特別需要他們的存在時,就會轉世。為了讓他們的轉世得到承認,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非凡的天分和才華。我們對高僧大德轉世的信仰,是巨大安慰和希望的源泉。
這些,就算是我要講的兩個真實故事的序曲吧。第一個故事是一次親身經歷,任何理性的解釋都解釋不了;第二個故事則是幾年前,對不丹歷史上一個備受景仰的人物轉世的異乎尋常的發現。
[壹]
在我年近40歲時,我開始反复做一個夢,每次都會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憂傷從夢中醒來,常常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我每次都會奇怪自己為什麼做這個夢。我夢到一棟三層的不丹傳統式大房子,第二層有帶頂棚的露台。一個身材苗條、個頭有點高的女人,可能年近30歲的樣子,站在露台上,背著一個熟睡的學步嬰兒。
這女人身穿基拉,用一對傳統的老式銀胸針在肩頭別住。她面部的表情是一種困擾的悲傷和渴望,彷彿她在等待什麼人歸來。
在她背後的門廊上,坐著兩位婦女,在用原始腰機織布。那房子有一個帶圍牆的院子,院裡的小柑橘樹結滿了成熟的果實。夢到這裡就完結了。
在這個夢又做過幾次之後我開始感到我就是那夢裡的女人;我甚至體驗到她的情感和她的憂傷。在夢裡,我還能感覺到孩子的呼吸和他溫暖的身子,彷彿我就是那背著他的人。
有一天,我跟父親講了我夢裡的那所房子,還有那長滿柑橘樹的帶圍牆的院子。我問他是否知道不丹種柑橘的地區有符合這個夢境的房子。
“你夢裡的房子是不是彩繪的?”父親問。 “是彩繪的。”我回答。 “那就是捨爾納興春的那棟房子。”父親說,“我去過那裡,它和你說的一模一樣。”但是我卻不相信現實中真有我夢裡的房子。
幾個月過去,我繼續做著同樣的夢。然後1993年某一天——我那時38歲——我衝動地決定到舍爾納興春看看那棟房子,那房子在離普那卡宗堡很遠的父曲河對岸。
我穿過水稻田,走了一段時間,然後遠遠看到房子的一角。我朝那房子走去,在一個水推的轉經筒邊停下,更仔細地打量那房子。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那房子果真和我夢見的一模一樣。
房子後面站著一個好看的女人,也許年近60歲了,頭髮剪得很短,身著尼姑的絳紅色僧袍。她看上去很熟悉。 “我們以前見過面吧?”我一邊說,一邊停下腳步跟她打招呼。 “不,我們從來沒見過。”她回答,然後請我進屋喝茶。
她告訴我,她就生在這房子裡,現在和她兒子一家住在這裡。她守寡之後,就當了尼姑,這在不丹並不罕見。
我們上到二樓,我從一扇窄窄的窗戶向外望去,看到院子裡只有兩棵長滿樹瘤的老柑橘樹,掛著幾個乾癟的果子。院子的圍牆已經倒了,只是牆角的一點還留在那裡沒有變,其餘的碎泥石散落得到處都是。我頓生一種憂鬱的感覺。
我的女兒索南德琛在我身邊,問我怎麼了。 “那是我夢裡見到的柑橘樹——怎麼荒涼破敗到如此境地?”我悄聲對她說。
那尼姑去拿了茶點招待我們,並端來酥油茶和藏紅花飯。我默默地坐著,試圖定下神來,看看我是否應當進一步提問。
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問她:“這家裡是否有一位年紀輕輕就去世了的媽媽?”她的回答很乾脆:“我母親是31歲去世的,當時我才3歲。”這和我夢裡的那位母親和孩子的年齡相仿。我問她母親是怎麼死的。 “她死於天花,那個時代不丹的主要殺手。”
尼姑告訴我,她記得她母親死了大約一年之後,才把她的屍體從墳墓裡取出來火化,因為人們認為火化天花患者可能會傳播感染。這一切都是50多年前的事了。
夢裡背在我背上的那個孩子,有沒有可能現在就住在這房子裡?我沒再同尼姑多說什麼,但是請她帶我到這房裡別的房間轉轉。
我看到了她的孫女們——是聰明漂亮的女孩。我看到了二層樓上那個帶頂棚的露台,是夢中熟悉的場景。現在沒有人在那裡織布了,但是我看到了固定原始腰機的洞眼。尼姑對我說,她小時候,織布工就在那里幹活。
只有一個細節不一樣——露台欄杆的樣子和我夢裡見到的不一樣。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尼姑主動說,前幾年把老的欄杆換掉了。
最後,我們上到三樓,來到經堂。我在祭壇前磕了三個長頭,然後轉身離開,這時我看見一副老式黃銅望遠鏡躺在窗台上。
我拿起望遠鏡,看看能望到什麼,一看竟然嚇了一跳。因為在那裡,越過那條河,在高高的山上,清晰可見的正是羅布崗——我出生的那個村莊。
我和我前世的那一家告了別——如果他們真是我前世那一家的話——我沒有跟他們講任何我做的夢。
自那天晚上以後,我再沒有做過那個夢。我沒有再回過舍爾納興春,也沒有再見過那個家庭的任何人。
但是問題卻揮之不去。我夢裡那位滿臉憂傷的婦人是否祈禱過,要重生在羅布崗,那個面向她的村莊和家屋的美麗小村?她是否在她患天花死後20年,確實重生在了羅布崗?那是不是我成了一個現在比我大20歲,孫兒也長大成人了的女人的媽媽的由來?
或者說,是不是埋在我潛意識中的記憶,刺激我反复做那個夢?我在夢中所見和我在舍爾納興春那個人家的發現,驚人地相似,這能說僅僅是罕見的巧合嗎?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是什麼導致了我那神秘的體驗,任何邏輯的或理性的解釋都解釋不通。我只好把這個問題留給讀者自己來解釋了。
[貳]
和我這次親身經歷不同,第二個故事並沒有多種解釋。
那是1998年,我們發現了一個小男孩,他滿足了一系列嚴苛的標準,經過了一系列嚴苛的考驗,被正式確認為第悉丹增·拉布傑的轉世靈童。
第悉丹增·拉布傑是不丹1680年到1694年的世俗統治者,他是不丹歷史上一個高聳入雲的人物,我們推崇他光芒四射的精神、強大開明的領導和才華橫溢的行政能力。他在位的14年間,不丹享有了和平和巨大的進步。
他的眾多成就之一,就是在帕羅修建了虎穴寺,在廷布河谷重建了登古寺,使之有了現在這種雄偉的規模。這兩所寺廟都是喜馬拉雅佛教世界最神聖的所在。
我有幸在發現第悉丹增·拉布傑的轉世靈童的過程中,起了一點小小的作用。每年不丹國慶,12月17日,國王和他的家人都要去一個不同的地方慶祝國慶。
這是他和當地百姓相互親密接觸的一個機會,親眼看看他們的需要在如何得到滿足,評估一下發展規劃進展得怎樣。
1998年,我們在不丹東部塔希岡區的康隆過國慶。和通常在這種場合一樣,國王首先在一個大的公眾集會上講話,之後他和他的家人在招待所與到會的人吃午飯。
這一次,國王演講時,我注意到有一個小和尚坐在主席台上,便好奇他是誰。就他的年紀而言,他格外的氣定神閒,舉止得體,因為他似乎不過4歲。
在招待其他的每個人吃罷午飯之後,我們朝一個竹子圍起來的地方走去,那是我們要用午餐的地方,這時我看到那小和尚還獨自坐在主席台上。
我拉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我們的圈地。國王在裡面,坐在一把折疊椅上。小傢伙鬆開我的手,徑直走向國王。他伸手抓住椅子的扶手,宣布說:“我有事告訴您。”“我洗耳恭聽。”國王答道。
“我們以前見過面。您那時很老了,有一把長鬍子,而我還很小。”國王覺得有趣,便由那小和尚繼續說。
“根據您的命令我修建了虎穴寺。”他說,然後又平靜地加了一句, “現在我想登古寺。”
“你為什麼要去登古寺呢?”國王問。
“我有東西落在那裡。”他回答,“而且,我還要去會我的羅布和烏加。”(後來我們了解到,這是第悉丹增·拉布傑的僧僕和親密夥伴。)
“這麼說,你已經去過登古寺嘍?”國王問。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了,是我修建了登古寺。”
我們所有在竹圈地裡的人都聚攏在周圍,聽國王和這小和尚非同尋常的對話。他才只有4歲。奇怪的是,他講的是宗喀語,這是不丹西部的語言,而不是他的母語,即不丹東部流行的夏錯普喀語。
“你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國王問。
“次旺丹增和達瑪切丹增。”他回答。 (我們事後發現,這不是他自己父母的名字,而是第悉丹增·拉布傑父母的名字。)
這個小和尚會不會是經人調教過,記住了所有這些細節?
然而他回答了這些和其他很多問題,那是他不可能事先預料的,他的回答自然而然,很樸實。
很快,這個不同尋常的小和尚言行像個老人的事,就流傳開來。雖然年齡幼小,他已經患有白內障視力很差。第悉丹增·拉布傑也是如此,他臨終前其實已經雙目失明。
這小和尚生於康隆一個卑微的家庭。一天,塔希岡區的大法師來到康隆做法事。
這小和尚當時才兩歲,就跟他媽媽說,法師沒有認出他來,他很傷心,因為他們過去關係很親密。然後這孩子非說法師以前是他的書記員,他們彼此很喜歡對方。
關於這孩子言行的千奇百怪的故事開始流傳,包括他似乎認識第悉丹增·拉布傑以及和他有親密關的人的種種細節。
這些報告引起了第70任(也是現任)不丹法王吉美卻達活佛傑堪布的注意。在這和尚和國王見面之後不久,法王便決定對這孩子進行更多的了解。
他派中央僧侶團的四位首座僧之一去考察這個孩子。
這位高級僧侶是辯經大師,即佛教哲學大師——這是個很恰當的人選,因為正是第悉丹增·拉布傑在不丹的寺廟機構確立了辯經(或者說學辯論)的學科。
小和尚從見到辯經大師的那一刻起,就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他擔心大師回廷布去又把他留下,因為他已經決心到登古寺去住。
晚上他就在塔希岡的賓館和辯經大師一起過夜,大師對他非凡的智力和行事的安詳沉著印像極為深刻,決定第二天帶他去普那卡宗堡,以便讓法王本人親眼見見這孩子。
第二天一早,他們上車時,孩子的母親和姐姐都哭了,但是這4歲的孩子卻完全無所畏懼,而是很淡定地和一些陌生人離去,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陪在身邊。
到普那卡是長途旅行,中間還要在布姆塘過夜,但是好在孩子路上大部分時間都在睡,只是在快到普那卡時才醒來,醒了就問:“你們有沒有準備一條帶八個吉祥符的白哈達,我要獻給傑堪布?”
車裡所有的人都很驚異,因為他雖然從來沒走過這麼遠,但是卻知道他們快到普那卡了,而且精準地知道禮儀要求他獻給法王什麼樣的哈達。
因為他們到普那卡時已經很晚,辯經大師便帶孩子去他房間歇息。
但是孩子馬上走到牆上的一幅壁畫前,指著上面畫的一個建築,準確地認出來說:“這是洪雷宗堡。”辯經大師嚇了一跳——這孩子怎麼知道的?洪雷宗堡是17世紀的一個重要宗堡,但是現在早已蕩然無存。
次日早上,1999年1月25日,小和尚和法王見了面。他按宗教禮儀所要求的所有繁複禮節向法王致意,然後就觀看一年一度在那一天舉行的薩雀儀典。
兩位區政府官員也在場,那孩子注意到他們的劍鞘露了出來。 “把劍鞘遮住!”他根據17世紀盛行的規定指示他們,但是在20世紀已經沒有人再遵守這個規定了。
小和尚在普那卡宗堡待了7天,徹底贏得了法王的心,然後,在不丹年曆臘月的月圓之日,他前往廷布——那是一個特別吉祥的日子。
在路上,有人問他以前是否走過這個路線。 “走過。”他回答道,“但是上次我是騎馬來的,不然我這次來也不會這麼暈車了”。
在為小和尚去登古寺做準備時,他在我家待了9天。他把廟規也用到我家,提醒我說,天黑之後就不要讓別的女人和孩子到我家來了。
一天,傑堪佈到我家來做非正式的訪問,我正要請他進客廳時,小和尚卻提議,最好先請他去神殿。我們坐在那裡時,澤本·旺楚克不期而至。
澤本·旺楚克曾經出過家,此時負責虎穴寺的重建工作,1998年的一場火災燒毀了虎穴寺。
小和尚從未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然而這時他卻轉向旺楚克說:“你可要保證把重修虎穴寺的活干好啊。如果你幹得好,我會有賞。如果幹不好……”他用他的小手做了個手勢,清楚地表明,他會給澤本·旺楚克一頓痛打!
在他到廷布之後不久的一天,我妹妹給他看了一幀登古寺的照片,問他認不認得。 “當然啦!”他反詰,“但是在這個畫面上我沒有看到宗卡。”那時候,我們誰都不知道,宗卡是登古寺上面第悉丹增·拉布傑用來靜修的那個地方的名稱。
登古寺建於1688年,坐落在廷布河谷北端一座密林覆蓋的山邊。它看上去猶如一個眾神的城堡,高聳入雲,那偉大的白色弧形圍牆在圍繞它的濃綠樹蔭的映襯下,亮光閃閃。
巨大的窗戶上用精美的木雕彩繪做的窗框,打破了它外立面的質樸無華,而它所圍繞的,是一個寬大的石頭鋪就的院子。
帶頂的連環拱廊環繞著院子,院牆上畫著美麗的壁畫,表現的是諸神和高僧大德。一段短而陡的台階從院子通往各個殿堂和僧舍。
人們總是能看到穿紅袍的年輕僧人成群地盲目亂轉,因為登古寺現在是不丹主要的佛學院,有200多僧人在這裡學習。
登古寺所在的那座山,周圍都是小小的靜修茅舍,一些高年級學生選擇在這些茅舍裡閉關清修,傳統是靜修三年三個月零三天。
在這期間,他們所見的唯有他們的僧人導師。導師給他們送飯,並註意他們的健康和生活。
需要說的是,只有幾個人被認為在情感和精神上有足夠的定力,可以做這種長期靜修——因為在這樣長的時間和一個人最內在的自我溝通,而不和其他任何人接觸,必定是一件很苦的事。
1999年3月20日,小和尚乘著肩輿被抬到登古寺,我此後就將稱他第悉了。一路上,人們在路邊列隊,對他頂禮膜拜,並見證了我們歷史的這一非常特殊的時刻。
在到達登古寺時,他在主殿的祭壇前磕了長頭,然後作為第悉丹增·拉布傑的轉世莊嚴升座。
接下來,他轉向登古寺住持昆裡嘉城,稱他是第悉丹增·拉布傑所信賴的僧僕羅布的轉世。他後來還指認出他的另一位密友烏加的轉世。
小第悉在上登古寺的二樓時,突然停下來,走進一間內室,大呼:“我過去就住在這裡。”17世紀時,那個房間確實是第悉丹增·拉布傑的臥室。
2005年,是第悉駐錫登古寺的第五年。自從他來這裡駐錫之後,電線和電話線就通到了登古寺。
他最初由中央僧侶團最高級的僧侶之一輔導,之後,他的第二任經師是一位著名的苦行者薩姆彭杰,他一生都在不丹山中的岩洞裡靜修。薩姆彭杰起初不大情願做第悉的經師,但是後來同意做一年——由一位和俗務沒有任何瓜葛的人來教第悉,這很重要。
現在他已經10歲,寶相莊嚴地主持登古寺所有的儀典。他過著簡樸的生活,天不亮就起床,開始念經,並在經堂里和儀典中對僧人實行嚴格的戒規。
他幾乎每天都要單獨進入登古寺保護神貝耀伯的內靜修室,和他溝通十分鐘左右。
他和我第一次見他時一樣安詳自信,並且還保持著那種快樂的幽默感,只是他現在的講話裡,多了些謹慎,少了點天然。
2005年4月28日,全不丹最神聖的遺產,曾經毀於火災,歷經7年重建的虎穴寺,舉行了重修後的開光。慶典由小第悉主持,他就是三個世紀之前最早修建了這所寺廟的那轉世靈童。
他在這個重大場合的出現,似乎真是神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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